两极(第8/11页)
登记完之后,她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被拿走,锁进保险箱里(“这样它们就不会被病人偷走了,”接待员说),按照她的要求,她家里的钥匙,送到了莫里森的手中,她被夹在两个实习生之间消失在其中一条走廊里。她并没有哭。她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说再见,不过她朝着莫里森庄严、冷漠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把我的笔记本带来给我,”她说,带着明显的英式口音,“黑色的那本,我需要它。在我的桌子上,你会找到的。另外我需要一些内衣裤。可以让莉奥塔带来。”
莫里森,羞愧难当又内疚不已,保证自己会来看她。
他们回到市区,让戴夫·贾米森在他的住处下了车;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披萨配可乐。保罗和莉奥塔比平时友善:他们想多了解点情况。他们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急切地询问着,打听着;他们很享受这一切。他意识到,对他们来说,这些就是这座城市所能提供的最佳娱乐形式。
随后他们全都去了露易斯的地下室,为她收拢那些她请求他们允许她拥有的生活点滴。在露易斯的衣柜抽屉里一阵漫长到失礼的翻寻之后,莉奥塔找到了内衣(出人意料的缀满花边,大多都是紫色和黑色);他和保罗设法决定桌上的哪本黑色笔记本会是她想要的。有八九本在那;保罗打开了几本,随意读了几段,尽管莫里森没什么底气地提出反对。对极点和圆圈的涉及可以追溯到好几个月前;在他与她相识之前,莫里森心想。
在她的笔记本里,露易斯一直在用格言和短诗推演她个人的体系,它们本身完全合乎情理,可是放到一起却并非如此;虽然,莫里森思忖,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她把我们大家自认为只是比喻的东西当成了真实。在那些警句之间,是一些像线路图似的小小的素描,英格兰诗人的引语,还有对她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些人做的长篇详尽分析。
“这儿写着你呢,莫里森,”保罗自得其乐地笑着说,“‘莫里森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需要变得完整,他拒绝承认他的躯体是意识的一部分。他也许可以进到圆圈里来,不过除非他放弃自己作为一瓣碎片的角色,表明自己愿意与更伟大的整体融合到一起。’好家伙,她肯定已经疯疯癫癫好几个月了。”
他们在侵犯她,违背她的意愿,进占她的隐私。“这样吧,”莫里森说道,通常他和保罗说话时不敢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我们把那本一半空白的笔记本带去吧,她说的准是那本。”
大概有十多本图书馆的书散落在房间各处,有些已经过了归还的日期:大多是地质学和历史学的书,还有一卷布莱克。莉奥塔自告奋勇把它们还回去。
莫里森在把室内的门锁插销闩上前,再度扫视房间。他现在明白它混合拼凑的气氛是从哪里得来的了:书橱是保罗客厅里那排书橱的复制品,版画和餐桌几乎和贾米森家里的一模一样。其他细节唤起模糊的影像,是那些不太留意到的物件,在各家各户的住宅里,在各不相同却又近乎别无二致的联谊派对上。可怜的露易斯,一直在努力通过她认识的别人来构造她自己。只有从他的身上她什么都没有带走;想起自己冰冷的内在,尚在萌芽便已经枯萎,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东西能让她带走。
他遵守诺言去看她。第一次探望是与保罗和莉奥塔同去的,但他察觉到他们的嫌恶:他们似乎认为自己的乡下女同胞理应获准疯癫发狂,但用不着任何美国佬来目击或参与。从那以后他就开着自己那辆车去。
再去见她的时候,露易斯起初似乎有所好转。他们在摆着两把椅子的狭小隔间里见面;露易斯坐在她的椅子边上,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表情彬彬有礼,不露声色。她的英式口音依然明显,尽管时不时地从中冒出来辅音的r。她休息得很好,她说;食物也不错,她还认识了一些很友善的人,可她等不及要回去工作;她忧心是谁在照管自己的学生。
“我猜我对你说了些很疯癫的话,”她笑着说。
“唔……”莫里森顿了顿。她康复的迹象让他很高兴。
“我完全搞错了。我以为我能把这个国家并到一起,利用有磁性的电流把这个城市的两部分合成一个圆圈。”她露出轻蔑的微笑,然后放低了声音。“不过我没有弄明白,电流不像那座大桥是南北向的。它们是东西流向,跟那条河一样。而且我不需要用一大堆不完整的断片来组成圆圈。我甚至都不需要那个婴儿。我是说,”她一本正经地喃喃低语,口音彻底不见了,“我就是那个圆圈。我自己的体内就有极点。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安然无恙,一切都指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