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第6/11页)
“真高兴没出太阳,”露易斯说,“太阳要把我脑袋里的细胞都给烧光了,不过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莫里森朝空中瞥了一眼。太阳就在天上的某个地方,一片均匀铺展的灰色之中,一颗苍白的圆点。他忍住一阵想要挡住眼睛以保护脑细胞的冲动:他意识到这是在企图压抑那件他不希望知道的事情,露易斯精神有些紊乱,或者,直说吧,她疯了。
“住在这里也没那么糟。”露易斯说着,像小女孩一般在坚实的雪地上连蹦带跳。“只是你非得要有内在的能量不可。我很高兴我有;我觉得我拥有的能量比你多,莫里森,我拥有的比大多数人都多。我搬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我们去哪?”莫里森发问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几个街口。她带着他向西而行,沿着一条他并不熟悉的街道,又或者只是因为有雾的关系?
“去找其他人,还用说嘛。”她回答,转过头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必须把圆圈合拢。”
莫里森一声不吭地跟着;很快就会有其他人了,他松了一口气。
她在一幢中等高度的高层楼房前停下。“他们就在里面,”她说。莫里森向前门走去,可她却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能进到那门里去,”她说,“它的朝向不对。这扇门不对。”
“这门怎么了?”莫里森问道。或许这是一扇不对劲的门(而且他端详得越久,就越明白她的意思,平板玻璃和邪恶的闪光),但这也是一扇仅有的门。
“它朝着东面,”她说,“你难道不懂吗?这座城市分化成南北两极;一条河流把它一分为二;两个极点分别是煤气厂和电厂。难道你从没注意过把它们连起来的那座大桥吗?电流就是这样通过的。我们必须把自己脑中的磁极跟这座城市的磁极对齐,布莱克的诗说的就是这个。不能中断那股电流。”
“那我们怎么进去呢?”他接口。她坐在了雪地里;他又开始担心她会哭起来。
“听着,”他急忙说,“我会侧过身从这扇门走进去,然后把他们带出来;那样我就不会中断电流了。你完全不用穿过那扇门。他们是谁?”他想了想又问。
认出那几个名字让他欢欣鼓舞:她终究还是没有疯,那些人是真实存在的,她既有目标也有计划。这很可能只是一种精心安排朋友见面的方式。
那两个人是贾米森夫妇。戴夫是莫里森在走廊里问候寒暄过,却再没有深交的人之一。他的太太最近刚生了孩子。莫里森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都穿着居家上衣和牛仔裤;他设法解释来意,这很难,因为他也不太清楚。最终他说他需要帮忙。只有戴夫能来,太太得留下,和婴儿待在一起。
“我都不大认识露易斯,你知道吗,”戴夫在电梯里主动开口。
“我也是,”莫里斯说。
露易斯等在门前的草地上,一棵小枞树后面。她看到他们之后便走了出来。“孩子呢?”她问道,“我们需要那个孩子来把圆圈合拢。我们需要那个孩子。难道你不明白,没有它,这个国家就会分裂吗?”她气愤地对着他们跺脚。
“我们可以回头再去接他。”莫里森说,这话让她平静了下来。她说他们只需再聚齐另外两个人;她解释说,河两边的人他们都需要。戴夫·贾米森提议他们搭他的车,可露易斯如今不坐车了:它们和电话一样糟,没有固定的方向。她想要好好谈谈。最后他们说服她上了那辆巴士,向她指出它是南北向行驶的。她非得首先确认它开过那座应该开过的大桥,靠近煤气厂的那一座。
露易斯提到的另外一对夫妇住在一栋临河的公寓里。她之所以选了他们,似乎并非因为他们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而是因为,从他们的客厅里——她曾经去过一次——能同时看见煤气厂和电厂。公寓的大门朝着南面;露易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对于露易斯的选择,莫里森并不太高兴。这对夫妻是本地首当其冲的反美分子:他几乎每天都得在咖啡间里忍受保罗尖酸刻薄的戏谑,而莉奥塔又自有一套,在员工聚会上当着他的面大讲特讲缺德的美国人,然后再转过头对他说,“哦,我忘了——你就是个美国人,”嘴上装腔作势地称赞着,眼中却全无此意,他发现最好的辩白就是表示同意。“你们这些美国佬跑到这里来,把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抢走了,”保罗会这么说,而莫里森就会谦恭有礼地点头。“没错,你们不该让这一切发生的。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雇用我?”莉奥塔会开始谈起美国人如何把所有的产业都收购了,莫里森就会说,“是啊,真不像话。你们为什么要卖给我们呢?”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又不是宝洁公司。他们想让他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仔细想起来?不过保罗有一次在教员俱乐部里喝多了啤酒,失声痛哭,对他吐露心声说,他娶莉奥塔的时候她还很苗条,现在却臃肿不堪。莫里森将那段坦白相告的记忆当作人质一般扣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