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11/15页)
【梁超和叶思瑶】,2015
夕阳像个上帝还没熄灭的烟头一样,打了几个滚儿掉到山对面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20世纪40年代美国小说里的主角一样足不出户。我想当年的顾惊云,一定是和我看到了一样的事情。西雅图,这座终年阴雨的沿海城市,在黄昏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时间快到了,我对自己说,然后继续打开电脑研究着顾惊云留下来的仅剩的东西。
我的记忆虽然不好,但我从来没有留笔记的习惯。笔记总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扭曲,就如同我面前这份顾惊云的转发记录。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显而易见的,有人在利用顾惊云的人人记录装神弄鬼。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抬起头。思瑶拎着我给简意澄准备的病号饭走了进来,满屋子都是石锅拌饭的味道。这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学习了12年,但从来就没人教过她怎么敲门。“网断了。”她直直地站在门口,长裙拖地,脸上的妆掉了一块,衬着她尖削的颧骨,好像是北方三月寒冷的春天,又生硬,又冷媚。
“你是要让我带你去修网吗?”我抓了抓头发,烦躁地站起身来。“我的脚最近不知道怎么,特别疼。而且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上帝保佑那里今天6点下班。”
“那就快点去啊。”思瑶的左脚在不耐烦地点着地。我叹了一口气,拿出口袋里的钥匙。“算了,一会儿请我吃一顿日本料理就行了。”我没指望她能请我,到时候大概还是我请她。不过我发现自己已经能和这种人笑着说话了,无论怎么样,你总得学会谅解。
“你还在想简意澄的事儿吗?”夕阳照进陈旧的车窗里,思瑶坐在我旁边,梦呓一样地直视前方。“都过去多久了,他不会和你也是基友吧。”
“对他没兴趣。”我打了个哈欠,轻轻踩了一脚油门,路上的夕阳好像尘土,穿过晚风和炊烟,穿过路边的树和几栋小房子,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尾气像岁月一样弥漫过来,汽油味混杂着这个城市的鲜血和爱恨情仇。“不过我最近想知道,顾惊云到底是怎么死的。警察说的那些都是错的,我一点也不相信。”
“你也这么觉得?”隔了好一会儿,我听见思瑶轻轻地开口。
我没说话,稍微偏过头去看着她。她的脸倒映在侧视镜里。“顾惊云是自杀的。”
顾惊云是自杀的,这种可怕的想法一旦有了,就像墨汁滴到纸上一样不断地扩散开来。我盯着窗外的大厦,过了不少的岁月而让它残缺不全,电线晃晃悠悠地在风里飘,黄昏剩下的影子遮住了楼下US Bank的标牌。我听着思瑶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的孤独,他的掩饰,他被双规的老爸和总是歇斯底里的徐庆春,他对这个世界的憎恶和放弃。这些话像是水银一样流淌在空气里,我打开车窗,晚风吹得我浑身发冷,一个闪电一样的画面掠过脑海。
那是什么日子,我已经忘了。可能是苏鹿过生日。她过生日总是那样,带着一大群漂亮浮华的男孩子歌舞升平,她说革命就在戏剧,舞蹈,狂欢和醉酒里。我坐在她家客厅的角落,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我那时候和她说话越来越少了,她的朋友们对简意澄太过丧失人性。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个新来的男孩儿和江琴一起把一包拆开的卫生巾朝简意澄的背上扔过去,后来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打中头加十分,打中鼻子加一百分。有个叫莫妮卡的姑娘还走过去摸摸简意澄的头,劝他不要生气。弱肉强食,从小都没有变过。只是长大了之后这种形式变得更加圆滑和温煦。
苏鹿披着毛茸茸的皮草,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提起笔,将没完成的画作涂上最后一笔。V形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衣服上别着一枝牡丹。那牡丹花的颜色和整张画面的色调极为不相符,像是蜀中绣娘手指上滴下来的鲜血。
“这是什么?”我看到顾惊云走到她面前问。
“灭蜀。”她不抬头,把画笔放到一旁晾干。“公元264年的灭蜀。”
“那时候成都没有牡丹。”顾惊云关注的重点居然不是那时候没有V字仇杀队的面具。这些人的理解能力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这是去灭蜀的人。”苏鹿抬起头,“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不学陶朱隐,游魂悲故乡。”
“你这是想干大事儿啊。”顾惊云笑起来。火锅浓郁的香气在这个时候飘散开。满屋子都是热热闹闹的气味儿,千秋万载,花好月圆。
“我只是觉得,对某些事,所有人都知道不好。都在网上骂。就没人去做点什么。这些人加起来至少有1000万,但农村老大爷写封投诉信都比他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