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第12/17页)

“CCA的人还总进来查房,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那群校狗。”苏鹿笑了笑。

夏北芦托着下巴无限神往,“我要是能搬出来自己住的话,让我天天做饭洗碗干什么都行。”

“哈哈,”苏鹿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可舍不得你天天做饭洗碗,就有两个问题,一我得画画,经常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来灵感;二是我这群朋友经常来我家喝酒什么的,你不介意和我们一起玩吧。”

“我想多认识点人,”夏北芦的声音像是刚融化的奶酪,“只不过我妈死活都不同意我出来住,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以后我和我妈视频的时候你恐怕得躲着点儿——”

“没问题没问题,”苏鹿很豪气地摆了摆手。落地玻璃外面轰隆隆地滚过一声惊雷,肥厚的灰云飞快地聚拢又散开。

开始下雨了。

【梁超】,2014

我第一次看到玛丽莲是在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天边描上了被水晕开的晚霞,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深吸一下就全是混浊的雨味,好像树叶都生了锈。在这么寂静的天色里,永远没完没了的雨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她在我前面走着,不打伞,披了件蓝色的大衣,那件普通的卡其布衣服在她身上就显得很妖娆。从我们旁边疾驰过一辆车,引擎声轰然作响,夹着雨水,好像是汹涌的海浪,那种无可抗拒的力量让你觉得一个人无比渺小。叶子上的水珠纷纷震落下来,然后她转过脸,抹了把脸上的水,所有的水珠都像是被撩拨过的大提琴的弦,在那一刻一起颤抖着摇曳生姿。

我混到顾惊云这一群人里,不夸张地说,全是为了她。班里那几个中国的男生嚷嚷着要去打魔兽,贺锦帆拍着他旁边那人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程妙人也去,一旁的一个小孩撇了撇嘴,她又不会打魔兽,明摆着借机会来钓凯子。

程妙人,名字都像是我喜欢的港产电影里被旗袍裹着浅吟低唱的女人,一举一动都繁华似锦妩媚入骨。

在那一圈人里面,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人物叫苏鹿,人人都说她美,可能是因为她和顾惊云非同寻常的关系吧,每个圈子里,总有个闪闪发光的中心人物,和被这个中心人物捧若至宝的漂亮女人。但我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好看一点的小孩儿,色泽太过鲜明,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做出点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玛丽莲不一样,她身上有种来自人间烟火的,妖娆的沉堕,所有的颓靡厌世都能被精雕细琢,让富豪们的后代千金散尽,一晌贪欢。

她成了一道焰火。她的绽放是这个末世一样的小村里最后的狂欢。

那是个中国的年夜,小镇一如既往的寂静,外面下了点薄雪,又冷又空旷,洋人佬儿永远开着电视,大狼狗在雪地里汪汪叫着。苏鹿他们租的房子外挂了两纸薄灯,瘦弱的红在夜色里晕开,染了点雪,微微地摇晃着。屋子里在煮火锅,有人倒了点沙茶酱,红乎乎的一团,火锅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把屋子熏出醉生梦死的温暖,像是一锅香气四溢的太阳。几个人吞云吐雾地打着麻将,麻将牌细碎的声音和着顾惊云油腔滑调和人打趣的声音,这里变成了一个没落荒凉人间里声色犬马的大观园。程妙人轻轻叩了几下门,笑吟吟地把门推开,轻轻扫了扫身上的薄雪,抖下满天满世界的寂静,四周霎时间变得红艳艳光闪闪,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这才想起来。好像有烟花鸣放四海升平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我总以为我该出生在关锦鹏王家卫电影里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香港,韶光锦屏,风情万种,刀光剑影下苟且偷安的甜蜜沉堕可以让人心安理得地拼将一生休,度尽今日欢。跟那时候比起来,这个僵白生硬的年代简直什么都不是。但自从遇到玛丽莲之后,我发现,这个年代其实被我错怪了。

曾经有个叫王东的富二代点一支烟,歪着头嘿嘿地笑,说不就是个漂亮的婊子嘛,凯莱这个地方有的是,扔点儿钱就前赴后继地来找你。

这些家伙总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无耻。

除了过年之外,那几天还是苏鹿的生日,其实除了过生日,任何一个理由都能让他们像老爷过寿似的大办三天。顾惊云不知道从哪儿凑来了一大票人捧场,我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捧着礼物嘻嘻哈哈,玛丽莲坐在我旁边,翘着腿,轻轻地把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去,这种不经意的动作总能恰到好处地摆成一个柔若无骨的弧度。她对我说陪我出去走走吧。外面寂静得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黑夜里的雪打在我脸上,我们站在屋檐下,身后的灯光和喧哗都变成了摇摇晃晃快要熄灭的蜡烛。我看着她,她湿漉漉的眼睛就像是外面一望无际的黑暗,盛着大雪,一落十年。她对我说,苏鹿真幸运,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像苏鹿一样,遇到一个顾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