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第10/17页)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现在语言班还没毕业,我得在这个活见鬼的农村待两年,三年,每天下雨都快要把我淹死了我快长出蘑菇来了,我这次回国就觉得根本就不想出去玩,一动骨头就咔咔地响,江琴你说我是不是快得风湿病了——”她的叹息像是块碎玻璃揉进我心里去,我就是受不了女生哭,不管她是谁。每次看她在我面前哭我就觉得我自己鼻子也发酸。她还继续讲着,“我那些室友一个比一个心眼儿多,每天跟我姐姐地叫着转过身去就说我坏话,我上次跟顾惊云吵完架她们一个个就像我身上有病毒似的在走廊上躲着我,还不如那个叫苏鹿的小孩儿还给我煮了碗汤圆。她们眼里我就是一疯子是吧,是,我是疯了我他妈快被顾惊云逼疯了——”她像是吞进去了一个热水壶一样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他肯定在美国又找上个新来的小蜘蛛精,他背着我泡过多少妞以为我不知道,以前的也就算了这次他要是敢不要我我就跟他一起死,我就拖着那个小妖精一起死——”

“不是你先别着急啊,我怎么就没看见顾惊云有什么小妖精——”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明智的话,管他呢,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最重要,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江琴,我不想回去,”她哭得好像整个人都碎掉了,我听见她吸一吸鼻子,眼泪掉在话筒上的声音,“那个小村太冷了,太阴暗了,每天看着外面我就只想着让今天快点过去吧,快点过去吧,我永远都不想回去了,我就想在中国陪着我爸妈,我在他们的广告公司里从最底层的业务员开始学,江琴你就跟顾惊云说说让他跟我一起回来吧,他也就能听进去你说话,我用不着他建功立业,他什么都不用做我养着他,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大人物,我就想每天都有大太阳,每天跟我爸妈我老公我几个朋友好好的,我就想每天见着邻居能打个招呼聊几句天,每天出来遛弯儿的时候能和门口卖菜的大娘说一句,走了那么多家还是您这儿的韭菜叶最好吃——”

她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地把我的眼泪逼出来了,然后电话那边一阵吵闹,“徐姐你哭什么呀,别想你美国那个臭小子了,有咱哥几个陪着你呢,喝——”

我几乎都能听见烧烤摊那边热气腾腾的欢笑,吵嚷,那种醉生梦死的温暖了,可是电话线匆忙地挂断了,把白蒙蒙四溢的香气永远隔在了电话那头。窗外的雨夹着雪往我的窗户上扑过来,屋顶上往下滴着污浊的水。小镇在融化,融化成一滩灰黄色的液体,然后被雪慢慢掩埋掉。那些作业本上弯弯曲曲的字母好像是回形针,把我顺着屋檐悬挂上去变成潮湿发霉的腊肉。白惨惨的天,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我点了一根烟。烟灰掉了几块在作业本上,正好盖住莎士比亚的名字。窗外的铁栏杆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几片灰云贴着天空飞速地逃走,这是美国恐怖片里荒凉的小镇,拉响了警铃,白茫茫干净的末日就来临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不过十年八年。

【林家鸿】,2014

顾惊云的官司了结那天,我们集体去旁边的贝尔维尤庆祝。这是座刚刚建好的城市,还年轻,微软,波音,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建筑,草地,都散发出新鲜的味道,是那种人造出来的繁华,但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我让一直想试试身手的梁超开了我的车,自己坐在顾惊云的新车后座,他原来的车买了保险,用保金就换了一辆新车。这小子玩儿什么都玩儿得那么漂亮,足够让所有年轻姑娘赴汤蹈火。谁不愿意做个西楚霸王和虞姬的梦呢?尽管在我眼里他就是一雄性荷尔蒙过剩的蠢货。

开到I90的时候徐庆春打电话来了,顾惊云熟练地顺手按掉,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苏鹿把窗户打开了,猎猎的冷风毫不客气地吹在我脸上,总让我错觉我是在荒野里策马奔腾。

她昨天晚上给我看她的一张画。我最近很喜欢看她的画,里面有种和这个湿暗阴郁的小村南辕北辙的力量,壮丽到惊心动魄的色彩能流到我的心里去,几乎让我心痛。

“喂,”她总是这么叫我,好像我是个麦克风似的,我看着她,她房间的窗户透出一点邻家灯火的光亮,把她用力地描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就像夜的精灵。“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件错事。”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眼睛。

“这——”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揪着她的床单不说话。

“刚才我听见徐庆春给顾惊云打电话,”她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本来以为,他们又该互相对骂什么的了,结果是徐庆春的妈妈打的电话,给顾惊云问新年好,还说明年一定要让他尝尝她们家包的饺子——”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勇敢地看着我,“是我理解错他们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一点都不喜欢对方,但我现在发现,他们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互相爱着,至少徐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