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22页)
因此,结婚的物质基础已经具备。但特兰西多·阿里萨认为慎重起见,还有两个条件需要考虑。第一,要调查一下洛伦索·达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口音无疑表明了他来自哪里,但他的身份、他谋生的手段却没有人准确知道。第二,这对恋人的恋爱期应当更长一些,这样才能让两人通过亲身交往彼此更加了解;同时,他们要对此段恋情严格保密,直到已经非常确定自己的感情。她建议他们等到战争结束再结婚。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同意绝对保密,因为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也因为他自己向来不愿多言的性格。另外,他也同意延长恋爱时间,但他认为要等到战争结束再结婚是不现实的,因为独立后的大半个世纪以来,国家没有一天是太平的。
“我们会等老的。”他说。
他那位精通顺势疗法的教父偶然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并不认为战争是什么障碍。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被领主像赶牛一般驱使的穷人跟被政府驱使的赤脚的士兵在打架罢了。
“仗是在山上打的。”他说,“自打我生下来,在城里杀我们的就从来不是子弹,而是法令。”
不管怎样,结婚的细节问题在接下来这个星期的信中得以商定。费尔明娜·达萨接受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的忠告,同意以两年为期,保持绝对贞洁,并建议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她完成中学学业的圣诞节假期里向她求婚。届时她将征得父亲的同意,两人可以根据她父亲赞同的程度,决定如何正式订婚。与此同时,他们以一如既往的热情和之前一样频繁通信,但再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担惊受怕,信中的口吻慢慢变得如同夫妻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会扰乱他们的梦想。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生活变了。得到回报的爱情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力量。他在工作中表现出色,洛达里奥·图古特没费吹灰之力就使他被任命为自己的终身助手。那时,电报磁力学校的计划失败了,于是,这个德国人把全部空闲时间都献给了他唯一真正喜欢的事情,即到港口去和水手们一起拉手风琴、喝啤酒,最后再到小旅馆过上一夜。又过了许多时候,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才发现,洛达里奥·图古特在那个欢愉场所有很大的影响力,是因为他已经变成那栋建筑的主人,而且还成了那些港口夜鸟的老板。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把那里一点一点买了下来,但替他出头露面的是一个又痩又小、头发像刷子一样的独眼人:这个人心地善良、性格温顺,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位出色的经理。但事实的确如此。至少,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这位经理在他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告诉他说他在这里长期拥有一个房间,不仅可以供他在确定有需要时解决下半身的问题,还可以供他安静地阅读和写情书。因此,在等待正式订婚之前的一个个漫长的月份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比在办公室和家里都多。有那么一段时间,特兰西多·阿里萨只有在他回家换衣服时才能见到他。
阅读是他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一项嗜好。自从教会他认字,母亲便给他买来很多北欧作家写的配有插图的书。它们是作为故事书卖给孩子们看的,但其实里边都是些极其残忍、邪恶的故事,各个年龄段的人都可以看。五岁时,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就能在课堂上或学校的晚会上背诵它们。但对它们的熟悉并没有减少他的恐惧。相反,是更加重了。因此,转向诗歌对他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舒缓。青春期伊始,他就按到手顺序读完了“人民图书馆”的所有诗集。那些书是特兰西多·阿里萨从“代笔人门廊”的二手书商那里买来的,从荷马史诗到当地诗人最名不见经传的作品,应有尽有。但他没有区别对待,而是哪本来了,就读哪本,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他阅读的年头还不足以让他在自己读过的众多图书中分辨出好坏。他唯一清楚的,便是在散文和诗歌中,他更喜欢诗歌,而在诗歌中,他又更喜欢爱情诗。凡爱情诗他每读到第二遍,就能不知不觉地背诵下来,越是讲究格律和用韵,越让人撕心裂肺的诗,他背得越容易。
这就是他写给费尔明娜·达萨最初几封信的源泉。在那些信中,他曾整段照搬西班牙浪漫主义作家的诗篇,而直到现实迫使他更加关注尘世琐事而非心灵的苦痛,他才朝着当时那些催人泪下的连载小说和一些更为世俗的散文作品靠拢了一步。他学会了跟母亲一起一边落泪一边朗读当地诗人的作品,这些诗作在广场和各个城门口花两个生太伏就可以买上一册。但同时,他也会背诵黄金世纪最经典的卡斯蒂利亚语诗歌。总之,他严格按照到手顺序阅读一切能够到手的书籍。甚至在他那初恋的艰难岁月过去很久之后,他早已不再年轻,却还会把二十卷《青年宝库》、全套翻译过来的加尔涅尔·诺斯社的经典著作,以及维森特·布拉斯科·伊巴涅斯收在普罗米修斯文丛中的较为简单的作品,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