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第12/19页)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两束细长的卷发搭在右肩上,她正耐心地等着我离开。我走向她,发现她完全没有注意我。她盯着迪莉娅的后背,看着她走出房间。她那双常见的蓝眼睛盯着她妹妹瘦小的西班牙玩偶似的身体和随手梳起的黑色头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妹妹。我神圣地对待着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颤动,走下那座小山,山下的房子有着红色的屋顶。我想:“虽然罗西塔古板且无趣,但只有在她内心深处才能找出答案,弄明白沙发床和卧室孤零零的窗户之间孕育的秘密,为什么一个年轻的女人要出于纯粹的执着和嫉妒而假装,以便让我释怀。这个固执的年轻女人很可能知道一些线索。当然,她可能不会告诉我内情。她的神秘感,或是她外表的那种神秘感,简直就是一份天赐的礼物。她的黑发中可能藏有一缕金丝,或者脸上可能有颗幸福痣。”

我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现在是六月份,所以公寓管理员都把椅子搬到外面坐着,孩子们在玩游戏。飞来飞去的球让人左躲右避,像在跳乡村舞蹈一样……水槽堵住了的那种气味弥漫在六月精致的粉色的黄昏。相比而言,我非常喜欢我的西区,那儿有着空荡荡的、走廊似的那种回声。

一封电报给我带来一个惊喜:我的母亲茜多第二天就要到巴黎来,她会在这儿待上三天。这是她生平的倒数第二次旅行。在此期间,她并没有问巴伯雷家的年轻小姐们的事。我并不想在这里提及她的短暂逗留,但正是她的存在重新唤醒了我生命中的自尊与热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跟上她各种冲动的决定,我不得不假装心态和她一样年轻。她那瘦小的身躯饱含狂热的快乐,仿佛有人追着她一样,而我看到她这样却很害怕。但我还是非常难以接受她将会去世的想法。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她坚持去买三色堇的种子,听喜歌剧[4],看捐给卢浮宫的藏品;她带来三罐树莓和醋栗酱,还把第一朵开出蓓蕾的玫瑰用湿手帕包着;她把预报天气的小颚花缝在一张方形硬纸板上,给我做了个晴雨表。

她像往常一样,控制自己不问我那些最私密的问题。我情感方面的事情总是会让她爆发一种强烈的、母性的反感。但我还是得注意我的言辞,时刻提防她那可以看破我的一切的眼神。她喜欢听我说我的男性或女性朋友的事情,还有我结识的新朋友。但我没有告诉她巴伯雷一家的故事。

她坐在桌子对面,推开了她的餐盘,盘子里剩下一些食物。她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关于我想写的东西,却没怎么问我正在写什么。从没有人像她这样对我吹毛求疵,在刚刚确信我的职业将是一名作家的时候,她就对我的人生表示了怀疑。“别忘了你只有这一个天赋,”她曾说,“但一个天赋有什么用?只有一个天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够啊。”

就像一个从外省来到这儿的年轻女孩一样,巴黎的空气使她陶醉。她离开时,我送她登上了那辆缓慢的火车。我很担心她独自上路,但我高兴地知道,几小时后,她就能回到那小小的、庇护所一样的家中。那里虽然并不舒适,但是绝对安全。

她离开后,一切对我来说似乎又失去了意义。那重重的忧虑感、自尊,还有她教授给我的其他良好品质都成了过眼云烟。她已经显得那么遥远。她走后,我又回到我的座位,坐在深深的斜窗前,重新打开了那盏投下绿色光影的日光灯。但推动我写出好作品的是生活的必需,而不是因为爱。我一直写,直到我觉得是时候再坐地铁到那座小山,踏上那个我喜欢步行下去的斜坡。

我到门口的时候,罗西塔小姐恰巧打开了门。一看见我,她就惊呼了一声,我也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在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这个瘦削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位瘦削的老女仆。她不再用蝴蝶结将长卷发绑成两束,而是在脑后盘起了圆圆的发髻,腰上还系了一条围裙。她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磕磕巴巴地解释说:“我没来得及好好打扮,我最近特别忙。”

我握住了她有些干燥的手,柔若无骨,好像要融化在我手中似的。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混杂着热过油的煎锅的味道,这唤起了我对这间小公寓和她的妹妹的记忆。

“你最近好吗?还有你妹妹。”

不知为何,她猛然莫名地抖了一下肩膀。

于是我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得意:“你知道,我的母亲在我这里住了几天。迪莉娅过得怎么样?还在努力工作吗?我能去向她问好吗?”

罗西塔小姐低下了头,像鼓足勇气准备战斗的山羊一样。

“不,不能。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必要去问候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