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12/14页)
牡蛎海鲜汤色泽柔和,上面漂着绿色的小葱,第一勺送入口中,哦,味道鲜美。因为盛汤的是罐子不是盘子,一勺一勺盛起来,需要一点时间,亨德瑞克将一小段面包放进我的小盘子里,我挑了和汤同样颜色的一种涂酱,涂酱味道也和汤差不多,只是比汤稍咸一点,然后再吃一颗无核绿橄榄,真是完美。亨德瑞克看到我很喜欢吃,此时才问道:“你喜欢这儿吗?”我连连点头:“嗯,你挑的地方太好了,我路过无数次,但是没有起过进来吃饭的念头。哦,刚才我说到舞蹈的民族性了,现在喝了会儿汤,下面讲一讲现代舞吧。”我望着亨德瑞克,他眼睛亮晶晶地表示赞同:“好啊,我尊贵的女士,请继续。”
“但是为什么又有现代舞呢?我认为,现代舞就是因为有现代精神,而现代舞之所以有更多的世界共通性,就是因为现代世界从交通相连、经济相通、问题相通,最后必然会走到艺术相通中去。德国的皮娜·鲍什,她之所以会取得世界性的成功就是因为她的舞蹈表达了世界共同的主题,她出生于1940年,“二战”期间,童年与死亡、回忆与遗忘在她的编舞中就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主题。皮娜·鲍什说:‘我跳舞因为我悲伤,为对抗恐惧而舞蹈,我在乎的是人为何而动,而不是如何动。’”
说完我停下来,抿了一口酒,我看着亨德瑞克,鼓着勇气,有点紧张,因为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话会不会中亨德瑞克的意:“其实我并不喜欢交谊舞,中国的民族舞中那些约定俗成的动作我也并不很推崇,但是我推崇动作中的民族文化意义。我边跳舞边想那些创造了这些舞蹈的民族,或者我跳迪斯科,更或者我跳一段现代舞,都是沉浸在某种情愫中又想自由地表达某种情愫,但是跳交谊舞好像没有要表达的东西。仔细想想,无论是大学时跳交谊舞还是现在,我跳交谊舞最大的快乐是和舞伴跳舞感到快乐,在整个快乐的气氛中自己也快乐。”
亨德瑞克在听。
他微笑着,他的微笑透过他轻松地搭在我座椅后背的胳膊,温暖着我,他的微笑带着对我的赞许。我也笑起来,是啊,真傻,我刚才担心什么,告诉亨德瑞克我并不喜欢交谊舞,到社交舞厅去是为了排遣孤独,重新走向生活,但是最后我不是还是喜欢亨德瑞克,也喜欢和他跳舞吗?亨德瑞克当然高兴啊,我为自己的表白高兴起来,谈兴更浓:
“其实比之民族舞、交谊舞、芭蕾舞,我最喜欢现代舞,中国也有现代舞,我真的很佩服皮娜·鲍什,她去保守的乌珀塔尔剧院工作,一点也没有改变自己去屈从剧场。相反,剧场必须配合她,在30年中,她创造了最独特的作品,德国没有第二个剧场办得到,她要求剧院在舞台方面不断创新,创新后的舞台视觉效果很特别,把习惯于古典芭蕾舞台的乌珀塔尔观众吓住了。不仅吓住了,观众还对这种革新进行了公开的和私下的抵制。她坐在剧场最后一排看自己的演出,观众常常往她的身上吐口水,扯她的头发。半夜,她还会被说着粗野、下流话的匿名电话吵醒,打电话的人要她马上离开乌珀塔尔。直到许多年后,那批老的观众离开了,另一批年轻的观众进入剧场,现在皮娜·鲍什的作品演出时,乌珀塔尔剧院停车场上停着大量从外地甚至外国开来的车,她的舞蹈中有纯净的心灵、肮脏的肉体、满台的鲜花和绿地、真实的泥土和垃圾,其所发出的震撼力是无与伦比的。”
我一口气不停地讲着,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还不好意思马上去抹眼泪。亨德瑞克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很能体会我的情绪,这时他微笑着搂过我的肩,用最自然、最从容的动作将冰激凌送到我的嘴里。我只顾讲着舞蹈,什么时候喝完了汤,什么时候开始吃的正餐,梭鲈鱼浇白葡萄酒汁是什么味道,我都没有真正品味,我沉浸在自己对民族舞、现代舞、交谊舞的感受中。这时我把自己的见解全部讲完了,口中含着亨德瑞克喂进去的冰激凌,神清气爽,我才看到亨德瑞克眼里充满爱怜与赞许,像对孩子似的。我就抽噎起来,哭了,又笑了。
吃完饭亨德瑞克与我相拥,漫无目的地散步,我们从奥利维小广场前行,经过列宁广场,一直把侯爵大街走到头,到达哈棱(Halensee)湖,我们两个人都希望围着哈棱湖漫步,但是有一半走不通,完全被私人别墅占据了,我们这才想起来,这是在柏林受到老百姓痛骂的一桩事。政府将湖岸的通道卖给了湖边的私人别墅,这样,住不起别墅的广大民众连在湖边散步的权利都没有了,虽然政府后来也很后悔。时过境迁,亨德瑞克和我还是将政府、房地产公司和几栋别墅自私的主人又挨个儿骂了个痛快,但是我们的双脚却只能走在湖边还开放的一小段路上,不能尽兴,已经成为法定私人财产的路段我们当然无权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