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14/14页)
亨德瑞克始终微笑着,既不看我,也不看那位女士。我在那张桌子边站了几分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舞厅。
我给亨德瑞克留过电话号码,但是我知道亨德瑞克不会给我打电话的。现在,我的电话上破天荒地有了亨德瑞克的留言:“梅,祝贺你!你做的演出很成功,我坐在楼上,也许你没有看见。你有一个多月没来舞厅了,真没有想到你又来了。记住我的话,我会永远在我的咖啡舞厅,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们还有共舞的机会!”
但是我从此再没有踏进柏林社交咖啡舞厅。
自那以后,我频繁回中国,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郭达和蔡明的小品时,饭碗差点滑出了手掌。郭达和亨德瑞克长得好像啊,那个头,那神态,只是一个说中文,一个说德语,一个眼睛是黑的,一个眼睛是灰蓝的。我很喜欢郭达和蔡明的小品,每次都惦记着看,每次看时又有点不是滋味,好像自己在偷看亨德瑞克,在想着亨德瑞克。时间久了,终于有一天,我走出自己的痴迷。舞台上的郭达是和蔡明搭档的,生活中的亨德瑞克是和我跳舞的呀,舞台上的郭达还急过,生活中的亨德瑞克跟我从来没急过,他是不愠不火的有情人,从容不迫的太平绅士。
我释然了,放开了。
从此,我看郭达和蔡明的小品百分之百开怀大笑,而且有一天,我也不再异常迷恋他们的小品了。
但有时我还是会出神地想亨德瑞克。
亨德瑞克有过和亚洲女子生活的经历,他年轻时遇到他的前妻,一位从事美术创作有品位的韩国女子,刚开始他一定觉得她充满东方的温柔神秘吧。他们生了一个儿子,离婚10年后他道出的最深感受是:“我妻子还会打我啊。”那个单纯无奈的神情,让身为亚洲女子的我听了这样的故事,看着亨德瑞克那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
人生走过一半,亨德瑞克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也许不可能再有当年的热情了吧。这些我不可能去问亨德瑞克,我还是那样一位中国女子,自己苦思一百遍,也很难开口去问他。而且我尽管心仪于他,但是理智上我总是会先问自己:你自己准备好了吗?在状态中吗?即将投入一场新的恋爱吗?
经过岁月风雨,我骨子里已经坚定无比。尽管我有儿子了,但我自己有时仍然是个孩子,有着无法克服的简单。不过,我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怀着浪漫的憧憬,用东方的温柔、忍让去屈就,遇到一个英俊的德国小伙子就以为他是西方王子;现在的我不仅对自己进行批判,也开始对德国进行批判,对德国人进行平等审视。德国已经融进了我的血液,但是我却很难再轻易爱上哪一位具体的德国人。
这样一个人思来想去,有点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翻来覆去就把自己给锁住了。
不再和亨德瑞克跳舞。深夜里,我梦见死神来邀我跳舞,异常温柔,人世间的任何障碍都烟消云散,爱人间的隔膜、朋友间的距离、父母的不解……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将胳膊搭在死神的肩上,几乎与他相拥而泣,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向他倾诉:你带我走吗?每一个白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路在何方,每一个夜晚我都魂牵梦萦,我有父母,还有3岁多的儿子,我刚刚开始工作,感觉真正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病魔又向我袭来,云走了,姐妹之情不再有……我该死吗?我不想死啊,你带着我跳吧,不要停止,带着我跳着舞回中国吧!
我娓娓地向死神诉说,不知不觉把死神当成了知己。
我在与死神共舞终结时醒来。醒着的我意志很坚定,我渴望爱,又的确没有准备好再在德国爱上谁。
我更渴望回中国。
我渴望在中国和德国之间自由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