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9/12页)

最后他说,她应该试试画自然景物。我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他就是想带她出去,到园子里去,到那些阴凉隐蔽的无人之处去,美其名曰教学。我想,她也猜到了。“你觉得今天会下雨吗?”她有些担心地问,脸对着窗外,眼望着云。那时是二月末,天气仍很寒冷。但是,就像宅子里的人因为里弗斯先生的到来,都精神一振一样,天气也突然变得宜人了。风停了,窗玻璃不再响了。天也由灰色变成了珍珠白,草地也变得像台球桌一样绿了。

以前的那些上午,我和莫德一起散步时,只有我和她,我们并肩行走。现在,她当然是和绅士一起走。他会装模作样地犹豫一番,然后对她伸出手臂,她会伸手挽住。我觉得她能这么自然地挽他,是近来和我挽惯了手臂的功劳。她走得还比较拘谨,但他总能使出各种小手段把她拉近。他会向她偏着头,几乎就要靠到她的。他会假装帮她拍衣领上的灰尘。开始走的时候,他们之间还留着一点空间,然后空间会越变越小——到了最后,他的衣袖摩擦着她的衣袖,她的裙摆蹭着他的裤腿。我走在他俩后面,什么都看在眼里。我背着她那个装颜料和画笔的袋子,她的木头三脚架,还有小凳子。有时他们走得离我很远,似乎已经忘了我。然后莫德会记起,转过身,对我说:

“苏,你真好!你不介意走这么多路吧?里弗斯先生觉得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行了。”

里弗斯先生总是那么说。他让她在园子里慢慢走,说在找合适的风景来画,其实就是把她留在身边,好说悄悄话。我还得背着全部器具,一路跟着。

当然了,我是他们能这么自由走动的条件。我得盯着绅士,谨防他不守规矩。

我盯他盯得很紧,同时也盯着她。她有时会看他的脸,但更多的时候她看着地面,有时看地上的花草树叶,或者跳动的鸟儿。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他会半转过身,和我交换一下眼神,露出狡猾的微笑。当她重新望向他时,他的神色已平静如常。

如果你看到当时的他,你肯定会发誓赌咒,觉得他爱上了她。

如果你看到她,你也会发誓赌咒,她爱上了他。

但你也会发现她有点害怕,怕自己那不安的心。他也不敢行动太快。他没有伸手摸过她,除了让她靠在他手臂上,或是指导她画画。他会在她身边俯下身子,看她用笔蘸颜料,然后他们的呼吸和头发会越来越近,混到一起。但是,如果他靠得太近,她会闪开。她一直戴着手套。

最后,他找到了河边那个地点,她开始在那儿画风景,每天都加一点深色的灯芯草。傍晚她在客厅为他和李先生朗读。夜里,她心烦意乱地上床,有时会多服一点安眠药,有时在睡梦中颤抖。

于是,我把手放在她身上,直到她平静下来。

我让她平静下来,是为了绅士。接下来,他会要求我让她紧张,但现在,我要让她平静,让她整洁,让她明艳动人。我用醋给她洗头,用刷子把她的头发刷得发亮。绅士来到她的客厅,打量着她,对她鞠躬,说,“李小姐,您的容貌每天都比昨天更甜美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我也知道,他这是在赞扬我,而不是赞扬她——她什么都没做——是我,在从头到脚为她装扮。

我只能猜到这些小事。好多话他不能明说,只能用眉目和微笑传信。我们在等待单独谈话的机会,等到几乎都快绝望时,机会来了。是莫德,在懵懂不知的情况下,让我们有了这个机会。

那是一个清晨,她从窗里望见他在草坪上踱步,抽着一支烟。刚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真高啊!”我说,从侧面望着莫德。她点点头,气息呼出在玻璃上,起了一小团雾,她用手把它擦净。然后她说,“哎呀!”——好像摔倒的惊呼——“哎呀,他的烟熄了。可怜的里弗斯先生!”

他正看着黑色的烟头,对它吹气。然后他把手伸进裤袋里,掏着火柴。莫德又擦了一下窗玻璃。

“看,”她说,“他能点烟吗?他有火柴吗?噢,我觉得他没有!半点的钟已经敲过了,二十分钟前就敲过了,他很快就要去舅舅那儿了。没有火柴,他摸了所有口袋,都没有……”

她看着我,扭着双手,好像心都要碎了。

我说,“没火柴又不会死,小姐。”

“但是,可怜的里弗斯先生,”她又说,“哦,苏,如果你动作够快,去给他送一下火柴好吗,你看,他把烟收起来了,他看着好伤心!”

我们没有火柴。玛格丽特把火柴都收在她围裙兜里。我跟莫德说了,她说:

“那就拿蜡烛去!拿什么都行!从壁炉里拿一块炭去!哦,你能快点吗?——可别说是我叫你去的,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