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梦 归人记(第7/11页)
晓晴回来一星期了。
晚上,客厅里手战正酣,哗啦啦的牌声溢于室外。
广楠和晓晴并立在走廊上。廊前挂着个鹦鹉笼子,晓晴伸手逗弄着那只长嘴白毛的大鸟,一面说:
“表哥,你还是爱这些东西。”
“现在什么都不养,只养鹦鹉。”
“为什么?”
“想教会它念诗呀!”
一时间,往事依依,两个人都沉默了。半晌,晓晴说:
“表哥,帮我找个工作,你们公司里行吗?”
“我那是国营机构,不大好办,晓晴,你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何必急着找工作?”
“我不能总倚赖着你。”
“爹有遗产给你,我说过。”
“我也说过我不要。”
“要不要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晓晴默然。广楠靠近一步说:
“晓晴。”
“嗯?”
“你回来那天,在爹遗像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晓晴一呆。“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我记得,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别!”晓晴急急地说。“你听,你的儿子又挨打了,在哭呢!大概美姿的手气不大好。你去把他带出来吧,要不然,等会儿又要挨打了。”
“让他去,牛牛就是爱哭,他要是有本事哭到晚上十点钟,让他做爸爸,我做他儿子!”
“你们夫妻管孩子都挺妙的!”晓晴说,“让我去带他吧!”
“你别走!”广楠一把拉住了晓晴。“晓晴,你记得李若梧吗?”
“记得,他怎么样了?”
“你走了之后,我和李若梧又打了一架。”
“怎么,你专门找他麻烦?”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
“报仇吗?”
“不是。那天在学校里,他知道你走了,就跑过来,一语不发地揍了我一顿,一面打,一面骂,他说我是傻瓜,是浑虫,是糊涂蛋。他说:‘你怎么放走了晓晴?你怎么娶了别人?你该死,你混账透顶!’不过,我觉得我那顿打挨得挺值得,我是应该挨那一顿打的。”
月光移到走廊上了。晓晴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现在怎样了?”
“我们一直来往着,抗战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出钱,我出力。’于是,他从了军,转战于滇缅一带,以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我捐了财产的半数。那是民国三十一年的事,我猜想他多半……”他咽回了下面的话。
“唉!”晓晴叹了口长气,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说过我什么吗?”
“没有。只是,每次他看到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骂我活该,骂我是糊涂蛋。晓晴,我问你,我一直想问你,十年前你拒绝嫁我的时候,是真心拒绝呢?还是有意考验我呢?”
晓晴深深地注视着广楠,黑眼珠迷迷蒙蒙的,看起来深不可测。时间凝住了一会儿,月影投到鹦鹉架上去了,晓晴低下头来,看看手表。
“哦,”她说,“牛牛是爸爸了。”
“什么?”
“已经十点了,他还在哭呢!我去找他去。”
广楠想抓住她,但她一溜烟地钻进客厅里去了。
室内又闹得天翻地覆,牛牛在哭个不停,阿翠嘟着嘴站在美姿面前,美姿手舞着鸡毛掸子,尖着嗓子骂:
“阿翠,叫你带孩子,你怎么会让牛牛打破我的香水瓶的?你做些什么?除了吃白饭,你还会做什么事?你马上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我家不是收容所,不能容许这种只会吃饭的人,你马上滚!马上滚!马上滚!”
晓晴抬抬眉毛,望了广楠一眼,广楠咬咬嘴唇,抛开了手里的报纸说:
“好了,美姿,什么大不了的事嘛,算了吧,香水再去买一瓶好了!”
“买一瓶!”美姿转移了泄愤的对象,“你阔气得很哦,谁不知道你宋广楠的名声,当初献金运动一出手就是百两黄金!家里可饿得没饭吃……”
“又来了,又来了,”广楠锁紧了眉,“这件事你要提多少次才够?”
“我提一辈子呢,记一辈子呢!你在外面阔得很,只会苦老婆和孩子!你是慈善专家,你怎么不慈善到老婆和孩子身上来呢?昨儿输了那么一点钱,问你要,你还皱眉头,给我脸色看,你可有钱去献金!”
“好了!别说了行不行?”广楠憋着气说。
“哼!”美姿又恶狠狠地转回到阿翠身上,“阿翠,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蛋!”
阿翠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美姿又叮一句,“东西收拾好拿来给我检査一下,别摸走了什么!”
阿翠狠狠地望了美姿一眼,走了出去。牛牛仍然在哭叫不停。广楠无法忍耐地站起来,对牛牛说:
“牛牛,你该哭够了吧!你有本事哭到吃中饭,就算你是老子!我是儿子!”
晓晴嘴角浮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仍然静静地坐着,阿翠提了个小包袱来了,美姿仔细地清查了一番,才放心地通过,算了工钱打发她走。工钱算得很苛刻,晓晴忍不住塞了点钱给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