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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这简直太荒谬了。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任何人的转世。我们,我们每个人,实在太愚蠢了,竟然对算命先生的话信以为真,哪怕对方是赫赫有名的昌佑寺住持!毕竟现在已经是1939年了,我们都是现代人了。

“请用茶。”我说,“素莉,拿饼干请大家吃。”

信的第二页,住持解释说,阿州出生的时间和地点表明他能力非凡。住持说他有责任培养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所以他以非常谦卑而坚决的态度,请求务必要……

我用一只手捂住嘴,“他要我们把阿州送到寺庙,交给他们抚养。”

我婆婆气愤地瞪着两个和尚。“我就这一个孙子。”她说。

“这孩子的命数是天定的。”国字脸和尚说话时有种奇特的颤音,把我的脊梁骨震得咯咯响。“老夫人,”他对我母亲说,“我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佛光,他头顶上方的光环足有5寸大小。”

他为什么跟我母亲讲这些呢?我才是阿州的妈妈啊,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如果要决定如何培养这个天赋异秉的孩子,那只能是聿明和我。“母亲。”我猛地站起身。现在已经是民国28年,连皇帝和老佛爷都不能干涉我们的生活了。

“等一下,安丽。”母亲说,“我有话要说。张住持今天带话来,说我的小外孙有宝贵的灵性。他看过孩子的生辰八字,从中看出了一些超凡的能力,必须特别培养。毋庸置疑,昌佑寺是闻名遐迩的千年古寺,佛法修为一向高深,我相信孩子在寺庙里一定会受到良好的教育。住持对我们家这么尊重,对这个小男孩这么费心,我感到十分荣幸,也非常感激他如此慷慨的提议。”

“母亲,求您了!”

“让我说完。”

好吧,我心想,随便您怎么说。我从奶妈手里接过阿州,站到门口。

“我一心虔诚向佛。”母亲接着说,“我的所作所为都要顺应天意。”

国字脸和尚点了点头。

“但是,”她说,“我只有一个女儿,而她又只有一个儿子。你看到的这个小男孩是我们两家唯一的子嗣。我们不能让你带走他。”

我忍不住笑了,又坐回座位。那个和尚还在继续恳求。我让阿州抓住我的食指,他用力站了起来,在我的膝盖上跳来跳去。我不需要预言家也知道,阿州不到一岁就能自己走路。

年轻和尚第一个站起身。

“多加小心。”母亲提醒他们,“如果日本人连英国船都敢上,更不用说中国人的船。”

如果英国船只不再是禁区,那么美国和法国船只呢?那么鼓浪屿呢?鼓浪屿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外国租界区。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之前年轻和尚说英国人在海上讲话不管用时我们遗漏了什么。和尚讲述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日本人已经不再忌惮西方国家了。而失去了西方国家的庇护,我们的岛屿将不再安全。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既然有了一个新风筝,我们决定去海边。

***

看来其他人跟我们想法一样,海边到处挤满了人。人们坐在岸边礁石上,有的在戏水,有的在游泳。头发上绑着粉红色和黄色丝带的小女孩们手里拉着风筝线,小男孩们或者在海滩上互相追逐,或者在挖沙子。如果目光只停留在岸边,眼前真是一幅欢乐悠闲的画面。平常我会毫不畏惧地遥望海上敌人的船只,可是因为之前和尚的拜访,那天下午我有些惊魂未定。我想暂时逃离现实,于是摘下眼镜放进口袋,无视那些浪间起伏的模糊灰影。

“你看,宝贝。”我指着风筝让阿州看,清明节的天空一片碧蓝,一个个风筝正上下翻飞。“风筝。”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嗅着阿州颈间的气味,世上没有人会像我这么爱他。

母亲自然也疼爱阿州,但这种爱并非固若金汤。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虔诚信徒会做出什么事,他们什么时候会为了顺应天意而抛下世俗的看法。所以母亲开始跟国字脸和尚讲话时我才会那么害怕。

能摆脱那个和尚真让人松了一大口气!“我们还会再来拜访的。”他在门口坚持道,“您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许等到孩子大一些……”我看到母亲气得鼻孔张大了,但她仍然维持着礼貌。他们临走时,她十分慷慨地布施了一大笔钱,足够他们路上的花费,甚至去贿赂伪军。

我们还没离开走廊,母亲就开始责备我,“你应该相信我,安丽。难道我不疼爱自己的外孙吗?难道我会问都不问一下女婿,就把他的孩子送人吗?”她摇着头叹了口气,“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想到母亲当时的责备,我觉得十分疲倦,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内疚。如果世界上有一位值得信赖的母亲,那便是她。不过……我就是没办法安心。我必须跟着自己的直觉走。我停下脚步,用手抚摸阿州的头发。看着孩子们和军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我希望能有一首诗表达此时心中的愧疚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