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4)(第8/15页)

“你也三十多的人了,能不能别老像个十几岁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情啊爱啊?你好好看看孩子不行吗?”

“什么意思?你是嫌我老了?老了就不配人爱吗,老了就只能做老妈子看孩子吗?你又当你是什么玩意,月上嫦娥,年年十八吗?”

……

又是一轮不可开交的争吵,龚尚林不依不饶、连叫带骂,柳承宗终于厌烦透顶地抛出真相:“我得病了,所以我不能碰你,要不也会传给你。这下行了吗?”

“得病,得什么病?我看你好好——”龚尚林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丈夫最近总是小解频频,每一次解手都痛苦万状,那不就是花街柳巷里染来的“花柳病”吗?

她早知他在外头不干不净,也亲眼见过不止一次,但以往哪怕被当场“捉奸”,他也咬死了他只是不小心睡着在那个女人的被窝里,他和她只是一起聊聊天,一起喝喝酒,一起泡泡澡……他和她什么也没干,这是龚尚林第一次听他坦然承认。龚尚林感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屈辱,它从她去世母亲的尸骨里爬向她,把她推向他,让她撕碎他。

“姓柳的,你他妈就不是人!就是个脏畜生!你还回家干什么呀?你去住你的鸡窝吧!”

他一把就推开她,“我不住鸡窝怎么办?还不是你整天跟我没完没了地闹,要不我大可以选几个干净处子搁在家里,也不会得这种脏病!你当我好开心、好舒服啊?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

“你干什么是为了我啊,啊?你和婊子鬼混是为了我?你得脏病是为了我?你不碰我是为了我?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叩头道谢啊?姓柳的,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求娶我的时候,自己向我发誓永不纳妾、永不和其他女人生孩子的!”

“所以我他妈没纳妾呀!我叫外头那些姑娘打了多少孩子你晓得吗?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我怎么着?”

“我想你,不要跟我爹一样,拿一个又一个烂货来羞辱自己的妻子!我想你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丈夫!我当初背弃家族、撕毁婚约跟了你——”

“别又来这一套……”他厌恶地摆摆手。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沉默里的每一口气都被反复呼吸过了,充斥着陈腐的味道。

“龚尚林,”他用他那曾热烈滚烫,而今却炉烬灰冷的声音对她说,“别以为你当初嫁给安平就会有什么不同,所有的男人都一样。不对,应当这么讲,什么样的男人到了你手里,你都会把他变成我这个样。而我这个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柳承宗对你,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回,他没有动用拳头,他直接扭身离开了她。

他走后,她才允许自己落泪。龚尚林品尝着自己冷冰冰的眼泪想,不,师兄才不会和你这个王八蛋一样。

孩子一周岁过后不久,龚尚林见到了安平。

安平已承袭了师父龚成的职位,成了河南南阳府新一任“神捕”,自然,也是新一任“老爪”。长达十多年,他与柳承宗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此次,他不得不上京拜码头。这些年,他干的依旧是老勾当,也就是在南阳府本地管束好贼子贼孙,而指派他们与外地的老爪联合盗窃分赃,不过由于市面不景气,随着大客商们的逐渐凋零,盗贼的生计也日益艰难。好容易有一位布商预备大举运货进京,假如错过了这一票,今年兴许就没什么像样的收益了,因此安平打算派人下手。不过这一带处于柳承宗的绺帮所辖的地界,且绺帮也不再是从前的绺帮,帮徒们不再盗窃、抢劫、滋事……恰恰相反,他们血腥镇压其他滋事的帮派,要求他们团结一致,为商户、劳力、平民排解纠纷,从而控制各行各业的运转,并从中收取费用。简而言之,柳承宗不再靠破坏来挣钱,他靠维持和平来发财。据说他自己已经很少沾染偷盗的买卖,而谁想在他的地盘上干这种买卖,必须先获得他的许可,否则还不到第二天,绺帮就会把你血淋淋的尸体变成一个无言的警告:这就是无视柳老爷子的下场。

安平依然是神捕,是地方盗窃集团的头目,柳承宗也依然是北京城的地头蛇,但他们再也不可能平起平坐了。

柳承宗对安平的招待甚为热情,他不单同意他行事,还问他需不需要人手和帮助,甚至破例表示无须他分享所得,这既像是一种补偿,又像是一种炫耀,安平无法不表示感激,但感激里全都是屈辱。

当天夜里,他回到自己的客房,辗转难眠。而后,他听到有人撬开了他的窗户。安平本以为这是个不走运的小毛贼,正想要拿他狠狠出口恶气,月亮的光芒却令他呆住了。他不停地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眼前的确站着一个贼,是曾和他一起翻墙钻屋的那一个,是偷走了他的心,又把它随手扔掉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