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4)(第9/15页)
为什么要这样做,龚尚林自己也说不好。反正自从她由柳承宗口中得知安平将进京的消息时,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其实也用不着什么“计划”,柳承宗在这一点上始终宽纵她,允许她婚后和婚前一样享有行动的自由,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他们夫妻早就分房而眠了,他要么在妓院里过夜,要么就睡在外书房,所以她对下人随意发了一通火之后就气冲冲地独自出门,说自己要去某太太家里“通宵雀牌”。
可哪里有雀牌,能让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女在月光下对望着掉泪,又在黑暗里脸红呢?
第二天一早,安平就离开了。之后那十天半个月,龚尚林都坐卧不宁,生怕柳承宗会发现,但她又隐隐地期盼他发现,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他对吵,你可以,我凭什么不行?你和那些野女人胡天胡地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但柳承宗什么也没问。一天天过去了,等那种混杂着犯罪的快感,与怅惘温柔的刺激也随之淡褪时,龚尚林却惊觉自己的月信迟到了。她气得要命,为什么男人杀人放火都不用受到惩罚,而女人只要犯下一丁点儿轻微的罪恶,就要被留下证据?她不是没想过偷偷堕胎,但一个比杀死腹中胎儿更为邪恶的念头却骤然升起,且挥之不去:这许多年以来,柳承宗的弟弟们都在不停地生儿子,柳承宗作为大族长,却只有柳梦斋一个独生子,要是她再给柳梦斋添一个“弟弟”呢?既然有权有势的男人们都可以公然命令妻子替自己养活其他女人生出来的野孩子,妻子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来替自己养野孩子呢?
说到底,她就是想报复他。
为了报复,她豁出去了。她理鬓熏香,着意装扮,夜深时钻进他书房、他的被窝里。“你不是一直吃药,那脏病也好了吗?宗哥,我想你,以前都是我不对,你别再生我气了嘛……”龚尚林向来是说一不二,拳头都只能令她失败,而不能够让她投降。依着她的个性,如果她想上床,而他不想,她会吵得他硬起来、揍得他硬起来,也绝不会求他硬起来,只可惜她揍不过他。所以她只好去学婊子们说话——她偷听过她们说话,听得太多了。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吃这一套?包括她龚尚林的男人……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她主动放软了身段后,柳承宗似乎有所变化。他没再动过粗,而且时常早早地回家,像少年时那样哄着她、宠着她,仿佛她才值得他全神贯注,她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他那些血战和谈判、酒局和官员——他们就像是回到了新婚时光。所以,当龚尚林不得不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心里头不无愧疚。然而再一次出乎她意料,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欢欣来,他冷冷地打量着她,又变回了专横而乖戾的模样。
是夜,他住在了相好的情妇那里,此后鲜少回家,回来也再不进后房。
龚尚林却不敢同他争闹,她惴惴不安地想,要是一个养得起全城孤儿的富有男人不高兴听到自己的太太大肚子,那只可能出于一个原因——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她肚子里不是他的种。
七个月过后,老二就落生了。柳承宗照样为孩子大办满月酒,逗着两岁的柳梦斋去“抱弟弟”,但他自己却碰都不碰那婴儿,看也不看一眼。龚尚林那日喝了酒,又没管好自己的嘴,说错了一句话,柳承宗一巴掌就抡过来,直接抽掉了她一颗牙。至此龚尚林方知,原来连从前揍她时,他也是一直“让”着她的,现如今,连这一点点“让”的情分也彻底结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龚尚林集结起残余的勇气,捧着满嘴的血沫对他嚷嚷:“我干了什么?你别‘丈八灯台——只照得见别人,看不见自个儿’!你没资格说我一个字!”
“我也没说过你一个字。你那夜里跑出去‘打雀牌’,我可向你问过罪吗?”
“你——你一直在派人监视我?”
“为你的安全着想而已。我知你一直过得不快乐,所以你要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我不拦你。之后你又来爬我的床,我还当你是对我起了愧疚之心,我还想,兴许咱们俩还有救。谁知,原来你百般张致,竟只为遮掩你偷人怀上的野种……”
他瞪着她,眼神像泥浆一样浑浊又黑暗。龚尚林在那里没看见愤怒,却看见了深深的受伤。就在这一霎,似乎所有的报复心都烟消云散。“不是!老二是你的种,只不过我之前多次滑胎,年纪又大了,所以胎没坐稳,七月产子而已!”她矢口否认,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恐惧。
他厌恶地皱起了鼻端,显出直划到嘴角的两道又深又长的法令纹来,这种表情一下子令他年长了十岁。“亏你还天天瞧不起外面的婊子,你骗起人来,连婊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