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4)(第10/15页)

接下来,他们围绕着老二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又整整争吵了一刻钟,吵到后来,柳承宗又给了她一巴掌,打得血从她鼻孔里喷出来。

“我告诉你为什么这不可能是我儿子。叫你唾弃的那个‘病’,我已经治好了,但大夫说,我再也无法生育。我试过,从前我得不停地叫外头的姑娘们落胎,但近一年以来,她们却再没有一个能怀上身子。”

满脸的酸痛中,龚尚林先听到了静寂的苍白,而后忽然腾起了一阵尖利的笑声。那笑声来自她自己。她指着他,刚才那一刻对他的愧怍已荡然无存,她整个人都被高涨的疯狂填满了、吹足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活该!柳承宗你他妈活该!报应,这就叫报应!”

“你说得对,报应,你就是我的报应。从第一天起,我就不该迷上你,不该任由你操纵我、践踏我——”

“我践踏你?你说拧了吧?你明知我自幼最恨、最怕的是什么,你和我承诺过,绝不会像我爹对我娘一样,绝不会对我有一点点不体贴——”

“你自己呢?你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把什么都看作是理所当然,要晴要雨,要星星要月亮,要我比所有人都强,又要我对你俯首帖耳,管我要钱要珠宝,还要我时时刻刻跟你赔笑,什么都管我要,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容我,你可体贴过我吗?你可体贴过我哪怕只一天、只一次吗?!”

“你这话说得真叫好笑!我不管你要,我还找谁要去?你们男人什么都有,一样都不留给我们女人,让我们做不了官、当不了贼,只能蹲在家给你们生孩子,你们拿走了我们的一切,找你们要怎么了?但凡我是个男人——”

“但凡你是个男人,”他一把揪住她头发,“就冲你给我的侮辱、你跟我说话的语气,龚尚林,你早死了一千次了。”

他把她扔在地下,眼神充满了鄙夷,仿佛她是一袋肮脏的垃圾。

他一直不给老二起大名,她问,那就是一通拳脚相加。再不用等她招惹他、刺痛他,只要他问话,她回答得慢一声,或语气不佳,他就打她。她买了两件新衣料,被他看见账单,扬手就打她。她闷闷不乐地发呆,他说她故意给他脸子瞧,然后打她。她为了让自己高兴起来,于是多喝了一点儿,当着孩子的面像个飞贼一样蹿上了屋顶,刚好叫他瞧见,他随手捞起一个石锁就砸向她,她的腿被砸断了……

一个月三十天,他大概有二十九天都当她死了一样不闻不问,某一天他注意到她还活着,就把她揍到半死,然后又扔在那儿不闻不问。

龚尚林终于体会到了做柳承宗的敌人是什么感觉,你根本不要妄想与之讲理、争执、分辩对错,对待战无不胜的“老爷子”,你要么就望风逃跑,要么直接跪下来舔他的鞋。她已经忘记了当初他曾如何让她的心活过来,她又曾如何令他露出迷醉的微笑;现今,只要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她就吓得发抖、恨得发抖。她再也不想要他的爱,她只想让他跟她一样因恐惧而蜷缩成一团,眼睛里被塞满幻灭和绝望。

柳承宗的脾气越变越坏,不光是对她,对帮门的管事,甚至是自己的弟弟们,也是动辄大吼大叫。背后的原因,龚尚林有心打听,也终于叫她零零碎碎拼凑而出。近些年,柳承宗将绺帮打理得风生水起,一方面归功于自身的手腕之强,另一方面则仰赖于朝廷中实权派在暗中的支持。柳家的靠山,就是当朝镇抚使白承如。白承如掌管镇抚司十几年,手里头拿捏着所有权贵官员见不得人的把柄,女儿白贵妃又在宫中牢牢把持着圣宠,因此父女俩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使几乎所有人都对白家怀恨在心。前年,白承如在风头上不知收敛,竟因私人恩怨而将“谋反”的罪名栽到了辽东总兵詹自雄头上,使詹家遭遇灭门之祸,可詹自雄的遗孀却不是个好惹的对头,那是皇帝的姑母——大长公主。公主为雪夫家的冤恨,迅速从李朝择选了一位艳绝八道的佳丽献入皇宫,那女子一举夺走了白贵妃的恩宠,又从贵妃身上牵出其父的大小罪证。反攻倒算开始了,朝野上下空前团结,一致要推倒白家。白承如已然被推上了悬崖,一旦他掉下去,柳承宗和他的绺帮必定会陪葬。

龚尚林很清楚,无论是白承如还是柳承宗,都不是轻易言败之辈,他们将死死地扒住悬崖边缘,直到有人鼓足勇气上前来,第一个掰断他们的手指。

而她离他那么近……

想来讽刺,龚尚林恨“婊子”恨了大半生,到头来自己却成了丈夫口里的“婊子”,每回柳承宗揍她,都会这样叫她。她已经闹不清什么才是婊子了,是拿其他男人来打自己男人的脸——只因他先打了你的脸,还是掩藏好你对这个男人的所有厌恨,连另一边脸也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