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30/40页)

本来大宋与南洋诸国皆有贸易往来,若从泉州出海,自海外换乘别国船只,直抵波斯巴士拉最为便宜。但曾埋玉深自畏水,宁可从陆路而行,取道西夏,过玉门关,穿敦煌,走当年张骞、班超的故道,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但曾埋玉踌躇满志,丝毫不以为苦。窦蕤兰虽然不舍,但想男儿志在四方,自己怎可羁绊于他,临别之际,也只有强颜欢笑而已。

钟相见众人皆散,也即向方腊辞行回湖广。方腊却将他引至自己平日品茗读书的雅室,置茶相待,只顾闲话不止。钟相乃是江湖草莽,哪里懂得这些文人雅士的习好,只觉如坐针毡,但见方腊对他如此亲切,心中自也喜欢。当下打叠精神,陪着方腊闲话。聊得半晌,方腊忽道:“钟兄弟年近三十,可曾娶亲了不曾?”

钟相脸现黯然之色,道:“内子当年难产而死,遗下一个独子,唤作钟昂,现下也有七、八岁了。”方腊低声吟哦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钟兄弟正当壮年,竟然近十年间再未续弦,正是重情之人。如此说来,倒了却我一桩心事。”钟相心中狐疑不定,迎向方腊目光,方腊微微一笑,道:“前任窦左使当日与令师程帮主两败俱伤,终于不治,虽说时过境迁,这过节现下虽说已算不得什么,只是下面的兄弟们都是快意恩仇的热血汉子,难免彼此有些芥蒂。我思来想去,有意将窦左使的幼女蕤儿许配与你,以期让铁掌帮与明教真正成为一家人,你意下如何?”

钟相大惊,忙道:“蕤儿姑娘娇憨明艳,正当豆蔻年华,作属下的续弦夫人未免太过委屈。何况曾明王和蕤儿姑娘两情相悦,连属下都有所闻,教主难道不知?”忽然心中一寒,颤声道:“难道教主派曾明王去波斯……”

方腊脸色微沉,低声道:“我若当真只是要硬生生拆散他们,何须支开曾埋玉?”钟相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属下失言。”方腊叹了口气,伸手按在钟相肩头,让他坐了下来,自己却在斋中踱步,缓缓道:“以你所见,曾明王此人如何?”钟相踌躇道:“曾明王武功卓绝,远胜属下。若论博学多才,只怕本教中仅次于教主一人而已。只是……”方腊道:“只是怎样?”钟相道:“只是过于年轻气盛,有些沉不住气。胸襟气度也不甚宏。”方腊点头道:“不错,曾明王外表谦和,其实骨子里甚是孤傲,虽和教中人人交好,但内心深处他真正瞧得起的只怕没几个人。运筹帷幄,出谋划策,或者是我的得力臂助,真要让他独当一面,只怕尚须磨练十年。”

钟相道:“曾明王年纪尚轻,教主也不可过分求全。”方腊叹道:“昔日蜀汉昭烈帝刘备临终对诸葛孔明言道:‘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诸葛孔明不肯听信,以至酿成了街亭之失。这些时日里,我反复思量,只怕曾明王也是马谡一流的人物。湖广之事,若不是我放心不下,留了后着,又得你相助……唉,那也不必提了。”

钟相与曾埋玉一见面就结怨,内心深处对他实无好感,但曾埋玉举荐他出任光明左使,终究是一份极大的人情,只得道:“我瞧曾明王不过少年得志,少经磨难,是以稍欠圆熟。以他的文才武功,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方腊叹息道:“假以时日,假以时日,我只怕时不我待呢。我拍他去波斯,固然有盼他将功补过之意,但真正盼望的,还是他能在两三年间多多磨练,以成大器。他虽不是我的弟子,但自十五岁上便跟着我,在我心中,便如我的嫡亲子侄一般。正因为如此,我便不能让他和蕤儿在一起。”

钟相奇道:“那是为了什么?”方腊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知不足而后进取,进取而后有为。曾埋玉若是娶了蕤儿,只怕从此心满意足,再无进取之心。你不见他和蕤儿在西湖游玩,竟要我派出圣火令才召得回来。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咱们做大事的男人,不可无情,更不可至情。你丧偶十年却不再娶,用情不可谓不深,但你却决计不会为了一个情字,就此沉沦其中,迷了本性。将蕤儿嫁给你,我却放心。”

钟相明知自己若是答允了,待得曾埋玉回来,不知要起多大的风波。但方腊虽只说询问,口气也甚是委婉,但言中之意,分明毫无转圜余地,自己入教未久,又怎能公然抗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方腊忽然幽幽的道:“我一生最佩服的是武侯诸葛孔明,曾明王是我的马谡,钟兄弟,你便是我的姜维了。”钟相明白他忽然没来由说这么一句,乃是暗示有以后事相托之意,虽不知真假,却也不禁怦然心动,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嚅嗫道:“教主可知曾明王在湖广大开杀戒,血洗三江、飞鱼两帮,便是为了蕤儿姑娘。将来明王东归,若见蕤儿姑娘已然出嫁,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