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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仙履职似乎指日可待了,不过再往上会如何,王黻银还不曾设想。他知道夫人想过。晚上,和侍妾一块儿躺在床上,王黻银说起过这些。

他真的变了,变的不光是他的境遇。王黻银十分聪明,他明白,要不是自己身上发生改变,他或许还在边陲县城里当个懒散、尖酸的小官,身边还有个同样尖酸刻薄的夫人。

去年秋天,衙门里得到消息,说大江南岸有个年轻的山贼,领了一票同伙劫了“花石纲”,并且使用弓箭射死六个人,箭法又快又准。从那时起,王黻银就一直在想,有没有这个可能……

身为提点刑狱,他把幸存下来的人叫来问话,那些人也向他做了一番描述。

显然,带领这样一帮山贼的强盗头子,不可能跟当年那个十五岁男孩有什么相似之处,可是……

关于这个弓箭手似乎有不少传闻。其中之一是,他是从遥远的西部来到水泊寨的,并且是强盗里面最厉害的弓手,也是最年轻的头目,相当引人瞩目。

这一传闻足以让王黻银有所行动了。这行动既是出于好心,也有更复杂的缘由在其中。他给男孩的父亲,也是当年他手下的书吏,写了封信。

他知道大江沿岸哪些村子会时有山贼造访。他在信中告诉男孩父亲,可以把信寄到哪里。

任渊工作勤勉,举止文雅,王黻银很欣赏他。等到王黻银自己也开始有所改变之后,他就更喜欢任渊了。他还把自己的第一本小书拿给任渊看,并且很高兴能在付梓之前,听到任渊既谨慎又有见地的评论。

王黻银并不知道任渊会不会给儿子写信,他也不知道如果他写了,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个使弓的强盗是不是任待燕。

就像把一块石头丢进池塘。

然后有一天,他来荻缯调查一起命案,他这下知道了——一切都得到了回答,这让他欣喜不已。

奇怪。任待燕这是第二次进衙门,却比第一次进来还要不安。这说不通啊。

三天前,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他年少时便认识的提刑大人会怎样接见他这个水泊寨来的强盗。任待燕杀过官兵、商人,还有朝廷命官,这些勾当早就广为人知。他极有可能被当场拿下,严刑拷问,最后弃市——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死在荆仙。谁要是能抓住他,足可以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了。王黻银当初给父亲写信,也许就是存的这个心。当官的有此野心,设这样的圈套,并不算出格。

然而,一进了衙门,任待燕却变得前所未有地平静,就像要准备抢劫或是打仗一样。他从来不会因为打仗而惴惴不安。当初在离家不远的山路上,他就知道该怎么打仗。

任待燕知道——其他人——不管是他的手下还是敌人,谁都有吓破胆的时候,每到这时,他总会鼓舞士气,或是将别人的恐惧为自己所用。要想成为领袖,这也是他需承担的责任之一。

任待燕的确想成为领袖,也好光宗耀祖。

这也是他设局引提点刑狱大人来这里,大人一到,他便前往衙门的原因。

有些人或许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任待燕一伙人刚过大江,荻缯就出了命案,于是提刑大人前来调查。

这样想,只是因为他不知内情。

两年前,荻缯村有个人想来水泊寨入伙,赵子骥于是知道了这个地方。当时大伙儿都不相信他,于是先把他打发走,又暗中跟着他。他一个人住在荻缯村边,山贼们发现这人有一套造假币的设备——要发现这个并不困难。

私藏造币器械,按律乃是死罪。这人却从未被官府捉拿,甚至不曾受到审讯。之所以这样,只有一个可能,这人实际上是个告密者,向官府告发大江沿岸的强盗、私运茶盐的走私犯,还有偷逃税赋的人。他身上背着不少人命。

众好汉来到荻缯村的第二天晚上,这人出了妓院正要回家,结果半路上被赵子骥和另外两位好汉堵了个正着,跟着就在附近的田地里丢了性命——死在一把镰刀之下。

这把镰刀顺理成章地做了一番清理,但是并没有彻底清理干净,然后被放回主人家的窝棚里——他们打算嫁祸于他。

去年,镰刀的主人在村子东边杀了个女人。女人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有的湖非常深,可是即便官府没有抓到他,强盗却能找上门。

在大江两岸,有很多办法都可以伸张正义。

那天晚上,任待燕几乎整晚都没有合眼,他一直为由此产生的一个问题感到困惑。要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个人,那他会不会随便找两个村夫来实施这个计划?——杀死一个,栽赃另一个,只为把提刑大人引过来?

在夏季的月光下,任待燕有了一个答案。要改变这个世界,就不可能事事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