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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这些看法王黻银基本上都只能藏在自己心里。这天晚上,王黻银喝着酒,听着勉强可以入耳的笛子和琵琶演奏,只说了一句:“显然,你需要跟北方一战。”
“会开战的。”任待燕说。
他的自信让人难忘。有的人像是有本事,能逼着你相信他们,哪怕他们谈论的是无人知晓的未来。
两天后,王黻银和他的手下,以及任待燕和他的六个弟兄——提点刑狱公事王黻银的亲兵,一行人向东出发,前往荆仙。
大学者,史学家,奇台曾经的宰相席文皋,同年夏天在延陵自家的花园里写下了绝笔。这绝笔文章写的是他对牡丹和梅花各自不同德性的感想。
席文皋死的时候,这篇文章还没有写完。不过还是被付梓并传遍整个奇台——这可是席夫子的绝笔呀!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席夫子是第十二王朝的骄傲,人们提起他时,都会说他是彪炳千古、足可比肩历代往圣的大文豪。
的确是这样,尽管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里,他被逐出朝堂,行动范围被囿于延陵城内。
对于智者来说,朋党只是一时之争,长远来看,诗家和史家才更为重要。在文明的世界里就是这样,而奇台一向自诩文教昌明。只要看看北方,同那些番子做个比对就能一目了然。
席夫子的绝笔中谈到艺术与自然。文章中说,早春的梅花美得如此精致,哪怕用任何言语和描绘,即便是出自最高明的诗人和画家之手,在它面前都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人们(还包括一两位女子,史学家谨慎地点出)努力想在诗与画中描摹梅花,梅花那返璞归真的气韵却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席文皋在文章里又荡开一笔,说这在某种程度上,恰好成了第十二王朝自身的写照。帝国的版图比过去的小,理想抱负也不如古代王朝高远。衣着服饰少了些张扬,瓷器绘画多了些精致,规训太多,让人不得自在。
与梅花相对的,是广受追捧——尽管并非人见人爱——的牡丹。牡丹大胆,热烈……而又张扬。牡丹是一种人造的美,是人对自身能耐的彰显。栽种牡丹是一种取材自然的艺术:以天才的技艺嫁接花枝,设计造型,调配香味与花色,在延陵尤其如此。
席夫子暗示说,在第九王朝,牡丹被视为“百花之王”,而如今,人们或许把牡丹看成大崩溃前的第九王朝在今天的回响。
而如今的第十二王朝,正是在历经长期战乱和种种妄念之后才慢慢崛起——恰如经受苦寒历练的梅花!
可惜,这篇文章并没有写完。夫子没能把结论诉诸笔端。据说夫子那天握着笔,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睡了过去,从此不复醒来。据说他头上原本松松地别着帻巾,去世时帻巾滑落下来,掉在书桌上,躺在他身旁,沐浴在晨光里。
于是,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篇文章究竟想说明什么。席文皋本人,也同样让人无法捉摸,即便是在他死后。
有消息说,席文皋家里的一位侍女,在发现主人已经驾鹤仙游之后,也在同一天自杀了。
坊间传闻在席文皋流放岁月的最后几年里,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个侍女了。世人都知道,席文皋终其一生都喜欢有女人陪在身边。
关于她和席文皋之间的关系,过去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一个侍女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委身于她的主人,并无稀奇之处。对有些人来说,侍女的自杀,让这种说辞不攻自破。而一些愤世嫉俗的人却指出,席文皋一死,她在席家也就不再得宠,这些人暗示说,她只是宁愿去死,也不想再当下人。
另外一些人则确实从侍女的死中看到一些温良纯厚的东西,也许还有爱慕。毕竟,席文皋终其一生都不乏世人——不论男女——的仰慕。
到最后,和许多事情一样,人们终究没有得出个定论。
尽管席文皋死于流放,官家还是下旨要求延陵厚葬夫子,并且要求当地立碑,记述夫子生平和他的官位。
那个侍女被以她的身份能得到的最高规格葬进墓地里,周围也都是些仆人的坟。席家宅子由席文皋长子继承,又过了一些时日,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