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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刚刚射杀他的那个人知道,敖彦死前听到的声响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这并非因为疏忽,而是有意吸引男孩转身,露出脸和躯干,好让杀手射出那夺命一箭。

不过,若说只有杀手听见那个声响也并不准确。按照草原民族的信仰,天神无所不知,而每当有人向死神走去,死神也都知道。以后或许还会有人因为这年轻人的死去而感到哀痛,于是编出一段故事,里面添油加醋地说起这个声响,好让听众多一点揪心。说书的经常干这种事情。

部落的萨满禀赋不凡,能在精灵鬼怪的国度里遨游。他的预言并没有错。叶尼部的敖彦身体里孕育着伟大,灵魂里深藏着不凡,年轻时便已经睿智过人。

可是在一个月黑的夏夜,这个男孩却在群星与丝丝缕缕的云彩之下死去。随着他的死去,一些未来终结了,而另一些未来却由此开启。

这样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也正因此,人们才会向他们的神明祈祷。

阿尔泰人来了。他们先过了河,等了一整个白天,如今背信弃义,不宣而战,骑在马背上(一向都在马背上)如雷霆般冲出黑暗。

让男孩巡逻放哨的问题在于,他们很容易被自己部落的牲口吓到,但也因此很容易错过真正威胁降临时的更加细微的前兆——这些前兆通常也同样来自牲口的异动。

营地附近的所有哨兵都被阿尔泰人先于骑兵行动的弓箭手射死。在草原上,弓箭手就算只能就着星光,也很少会失手,而阿尔泰人的居住地尽管更靠近森林,或是就在森林当中,但人们都知道他们是最强悍的战士,在马背民族当中拥有最优秀的骑兵。

阿尔泰部人口不多——靠近勾丽半岛的贫瘠土地养不活太多的人。对阿尔泰周边的部落来说,这一向算是他们让人稍微宽心的方面。阿尔泰人都是矮个子,罗圈腿,心狠手辣,傲慢自负,不过他们有限的人口使得其与生俱来的好勇斗狠多少有所收敛。

好勇斗狠并不意味着行事歹毒。叶尼部的年轻只是被人一招毙命,但留了全尸。有时候在战争中,部落之间会对对方的男男女女做下十分残忍的事情。在过去,草原人若是攻下奇台城池,就会这样做。作为一种战术,这些行径都是蓄意为之,是一种打击抵抗者士气的战术。

不过今晚不需要发出什么信号。尽管自从敖庞为讨好萧虏皇帝,跳了一支让人难堪的舞蹈之后,阿尔泰人的头领便彻底看不起敖庞了,但实际上阿尔泰人跟叶尼人并无仇怨。叶尼部只是开始,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

从一方面来讲,今晚的进攻破坏了共舞称臣之夜所立下的誓言,阿尔泰人一向自负言出必行,对于违背诺言的人从不姑息。

但另一方面,正如都统那机敏的弟弟所阐述的那样,倘若阿尔泰人拒绝承认萧虏人高自己一等,拒绝承认那个自以为是的醉酒皇帝是阿尔泰人的领袖,那誓言就根本没有效力可言。

长久以来,阿尔泰人一直接受人口众多的萧虏人的统治,从今夜起,萧虏人的统治结束了。整个部落,不论老幼妇孺甚至牛羊牲口,都行动起来,离开原先的领地,渡河南下。他们将一直行动下去,直到一切都做个了结——不论这了结意味着成还是败。此议已定,所有人都在火光中立下誓言。

这次叛乱的源头可以上溯到另一个篝火之夜,那一晚有人围着篝火跳舞,阿尔泰人就是如长矛般从那一晚直直地冲到了这一晚,这一晚,天地将为之一变。不光是黑水江畔的叶尼部,而是如同一道涟漪,激荡整个世界。

段龙替那姑娘驱了鬼,任待燕和众好汉没有多耽搁,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村子,掉头回东边。

临出发前,村里百姓抓住段龙的手,一边亲,一边求他留在村里救苦救难。这是常有的事情。

段龙推说自己另有要事,无法久留。任待燕一众人信守诺言,护送着他回到荻缯村,一路无事。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下午的暑热让人昏昏欲睡。任待燕骑着驴子,与段龙并辔前行,他说:“那堆骨头,先埋下去又挖出来。”

“怎么了?”

“干吗要这样?”

段龙瞥了任待燕一眼。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着,并不急着赶路——骑着驴,走不快。附近的农田里一片焦黄。赶紧下雨吧,不然日子就难熬了。这些事情,段龙都懂。他就是因此过上今天的生活。有些秘道天师会收钱替人祈雨。有时候还挺管用。

“人为什么会生病,又怎么能治好,百姓都需要有个解释,好帮助他们理解这些事情。”

“你真把一个鬼魂从她身上赶走了?”

“我救了她。”

“你做法事的时候,那个小子又是胡言乱语,又是昏倒在地,他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