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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睡着了,任待燕却坐在小树林边上,看着月光下大片的银色农田,想起了古老的诗句。这诗句如月光般璀璨,又如离别时的柳枝满含着哀伤:

夜来狼啸难安寝,

自觉无力解苍生。

第九王朝的诗人岑杜,他的一生既经历过“荣山之乱”前的繁华,也见证了叛乱的过程。他死的时候,战乱频仍,饿殍遍野。实际上,岑杜去世的地方就在离这里不远,沿着大江向东走就能到。他最后的居所成了人们前去朝拜的地方,任待燕就去过,在那里的碑前放了一些花枝。

任待燕可不像岑杜,何况他还年轻。他绝不相信,如今的世道不可改变,天下苍生无力解救。

他不是当年那个挥舞着竹剑假装与番族殊死搏斗的小男孩,然而,这个男孩曾经是他,这个男孩也永远不会改变。他回到树林里,躺在斗篷上,一直睡到天明。

众人等着尸体被人发现,消息传到东边,又等着提点刑狱大人职责所在,从荆仙赶来调查命案。

好的领袖,在将计划付诸实施之前,要尽量收集情报。即便如此,有些时候也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个时候,你必须相信……一点儿什么。西王母的眷顾,祖宗保佑,别人好心,自己的星命,神仙显灵,运气。

任待燕不喜欢这种时候,也正因此,当他第二次走进衙门,来见多年前自己搭救过的这个人时,他会感到如此不安。

自从几天前两人见面之后,王黻银就仔细考虑过任待燕的事情。

他有的是时间来考虑。命案很快就破了,破案用到的技巧和当年他去关家村第一次办案时用过的如出一辙。王黻银曾写文章介绍过,他也因此赢得“有巧思”的赞誉。

眼前的这件案子,死者似乎是被镰刀杀害,四肢被割下来,放在身体旁边,这场面让人目不忍视,好在王黻银早就见识过。王提刑叫手下把荻缯村里村外所有镰刀都收集起来,把它们放在几箱家蜂旁边。旁边围了好多看热闹的百姓。

很快,蜜蜂都拥在沾血的镰刀上。

这个场面让人印象深刻。

镰刀的主人一直说自己冤枉,不过提刑大人的手下各个经验丰富,不辱使命,当天晚上就叫他认罪了。

审问过后,那人还活着,这很好。他将在这里问斩。让本地村民(还有孩子)看他被问斩大有好处,这样能告诉大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荻缯这样的小村子,也不能例外。

他们还查扣了一台造假币的器械,而且在死者家里挖出大量私币。提刑大人的正式报告中将会暗示,罪犯和死者之间似乎发生了争执,这应该就是案犯杀人的动机。而王黻银也因此又多了“一审两案”的名声。

任待燕第二次走进衙门,是在凶犯认罪的第二天晚上,王黻银坚持做东,要请他去本地最好的歌楼。说实话,那地方算不上太好,不过这里条件如此,只能将就了。

王黻银张罗着让人服侍他俩用饭沐浴,还安排伶人吹笛助兴。他想知道,任待燕会不会感到焦虑不安。

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确还很年轻——看起来既谦恭克制,又心情激动。那天晚上任待燕举止既不算自在,谈吐也不算风趣(这两点以后会表现出来)。他说起自己和这伙弟兄脱离水泊寨,要加入奇台军队,还具体提出了众人应该得到哪一级军阶。他还明确表示自己绝对不给“花石纲”押镖。

王黻银完全同意这些要求,只不过在问过几个问题之后,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任待燕也接受了。

任待燕和其他山贼不会马上加入禁军。他们要先给提点荆仙刑狱公事当一段时间亲兵。这样,任待燕最初的军阶和饷银就相当于禁军中统管百人的都头了,过几个月,到新年时就会擢升为掌五百兵马的指挥使。

这样,等他真的调入禁军——任待燕真正的意图,他就更容易统领更多兵马。

任待燕要去北方作战。那天晚上,他还引用了一句古诗……光复故土,疆理河山。

王黻银想,尽管两国和约、长城以南的土地被割让这么多年,很多人似乎仍然抱着这样的念想。

王黻银自己的看法是,奇台捐输给北方的银帛,到头来还是会通过边境的榷场流回来。而用钱买来的、确定无疑的和平,总好过胜负难料的战争。他可以——也经常——以奇台兵败厄里噶亚为例,来证明战争造成的创伤有多么可怕。

在王黻银看来,如今这个第十二王朝本就不能指望它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在过去,军队曾经掌握了真正的——也是可怕的——权势。在过去,高等级的文官也十分擅长马术,能在骏马上蹴鞠。他们还通射艺,会使刀剑。而如今的官僚们却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并且引以为荣。如今的官员个个身材臃肿,手无缚鸡之力,以此来显示自己对皇位绝无半点军事上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