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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匪夷所思的是,杭德金听说,大军南撤,穿越大漠,一路上又有番子不断袭扰,被饥饿焦渴逼疯了的士兵已经开始杀死军官,并且喝他们的血了。
饥馑年份,乡野村庄里百姓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世道艰难,这种事情虽令人难过,却终是难免。可是堂堂奇台禁军,纪律居然崩坏到如此地步?此事着实骇人听闻,让人不免想起历史上的教训——若不能对将领和军队严防死守,天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情来。
邬童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颟顸无能,贪得无厌。但从某种角度来说,用他统兵,总好过任用那些受到麾下官兵拥戴的良将。良将的麾下,不是官家的。
两害相权,如何取舍,杭德金心想,已经成了本朝的组成部分,朝中百官莫不身涉其中。
杭德金心里自有一番计较,但当官家冷冰冰地低头凝视着他时,他说的却是:“臣死罪,园中清宁竟受到这等消息的惊扰,臣心惶惑。臣这就把那园丁赶走,此人定当重罚。”
官家毫不客气地说:“园丁留下。”眼下的境况仍然吉凶难测。“他儿子死了,他同朕讲的也都是实情,不能罚他。”官家稍一停顿,又说:“朕已经派人召见寇赈。”
官家直呼其名,而没有带官职。听到这个,太师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笑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太师低下了头,装出恭顺的样子。一段精心算计过的停顿之后,他又小声说道:“臣带了两封信来。既然少宰大人一会儿也要到来,那不妨先请陛下过目。这两封信的书法都可谓精妙绝伦。”
他先呈上第二封信。这封信的笔迹此前并没有见过。
太师仍旧知道该如何应对官家。他当然知道。官家尚未成年时,太师曾经是他先生。
官家伸手接过信来,先是随意瞥了一眼,跟着又仔细审视起来。他坐进深绿色的大理石椅子上,读了起来。
官家抬起头:“见字如见人,此人定是个百折不回的正人君子。”
回答一定要快,否则官家会以为自己受到了愚弄。“启禀陛下,这封信出自一位女子手笔,老臣当初也是吃了一惊。”
光线很足,官家离得又近——杭德金这会儿可看得清楚。若不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早该面露喜色了。
官家张开嘴,下巴上的一绺胡须随之移动,仿佛要大声叫好。紧跟着,他又阖上嘴,继续看林珊——员外郎林廓的女儿——的信。
四下里一片寂静。杭德金能听见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听见秋日的鸟鸣,还有那园丁惊恐的喘息声。那人一直脸冲着地面,浑身发抖。
杭德金看着官家读信,看他细细品味每个字的笔势,看见他脸上露出微笑——跟着又转为震惊和不悦。这两个表情变得极快,杭德金知道,自己赢了。生活仍旧不失其乐趣,所不同的,无非是大小的区别。
官家抬起头:“她的字,硬朗不失优雅,真是大出朕的意料啊。”
杭德金早料到官家的第一印象会是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样,看他的爱好便可知道。
杭德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官家继续看了会儿信,然后又看向杭德金。“卿刚说有两封信,另一封呢?”
“回陛下,另一封是席文皋的。席夫子和林珊一样,也是来求情的。”
“卿的老对手给卿写信?”官家的脸上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回陛下,正是臣的夙敌。能配得上做席大人的敌手,老臣荣幸之至。臣知道,官家也有同感。”
“当年他在朝为相时罢过卿的官,后来作为回敬,卿又将他逐出朝廷。”
“逐回他老家,陛下。他当年在朝中蛊惑人心,动摇社稷,臣是以将他逐出朝廷,却并没有——”
“并没有发配到南方。”官家端起信来,“没有将他赶到零洲岛去。这个林廓都干了什么,竟至于被发配到那里?”
天意,真的。有时候上天赐给你机会,这时候如果还没有像摘水果那样抓住它,那就真是罪过了。
“若是林家女儿和席夫子信上所言当真,那林员外的罪过就是他在延陵拜访了席文皋,并且送了一本他自己写的、品评花园的书。臣相信这两封信所言非虚。”
“花园?”
毫无疑问,还是天意,是秋日上午,挂在枝头的一颗李子。
“正是,陛下。那天刚巧卢琛也在延陵。当时他因为受到贬谪,正在前往零洲的途中。到延陵是要向自己的先生道别。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然而这放逐林廓的命令却是最近才发出的。”
“卢琛,又是卿的对手。”
“臣以为他的主张在判断上存在错误,十分危险。陛下,臣在自己的卧房里放置了他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