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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点点头。“这个林廓,只因为拜访了席文皋,就要被发配零洲?”
“多年以前的拜访,去的时间不对。陛下已经看过信了,他当时带着女儿去赏牡丹,又把他那本品鉴园林的册子送给了席夫子。”
“啊!对,朕想起来了。朕知道这本书。”官家说。
又一个李子,掉到他手上。
“臣倒是没听说过。”这是真的。
“此书刚一付梓,他便赠与朕了。朕把它读完了。构思奇巧,装帧精妙。对各家花园的内在其实缺少洞见,不过也算是文采斐然。朕记得书中提到了席文皋的花园。”
“臣猜想应当提到过。”
“去赠书?”
“或许还向他引荐过女儿。”
这句话提醒了官家,他又看了会儿信。“不同凡响,”说这,官家又抬起头,“女子的字写成这样,也是有失体统啊。”
“陛下恕罪,臣以为,如此并不失礼法。如陛下所言,这女子不同凡响。臣以为应当先是她父亲亲自教导过她,之后才又请了私塾先生。”这是席文皋在信里告诉他的。
“当真?这么说来她父亲是个生性狷狂的人了?”
杭德金没料到官家竟会有此一问。伴君如伴虎,看来真该时刻小心谨慎才行。
“或许吧。臣倒宁愿相信这是个视女儿若掌上明珠的父亲。”
“那他就该替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回陛下,席文皋说,林珊已经嫁人。丈夫齐威是位宗亲,不过已经不在五服之内了。”
官家眼神一凛。一涉及皇室宗亲,所有皇帝都会警觉起来。“这是门好亲事。”
“正是,陛下。”
又一阵停顿。那园丁颤颤巍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杭德金虽然希望他赶紧消失,不过眼下这人随时可能用得着。
官家开口了:“这封信,孝心可感,令朕动容,这字也是满含深情。”
“陛下明鉴。”
“朕的臣下,为何要把这么一个普通人发配去零洲岛?”
这简直是要张口去咬李子了。这颗李子果皮坚实、紧绷,果肉鲜美。
“唉……老臣惭愧,老臣不知。臣也是直到今天早上才收到这两封信。臣曾命寇少宰处置剩下的旧党成员。当初也是他主动请缨,臣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件事上,老臣难辞其咎。”
“可是零洲?只因为在书中记述了一座花园,又造访了花园主人?朕听说……朕知道,那零洲岛可是个严酷的地方。”
“臣也有此耳闻,陛下。”
杭德金正说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紧跟着,又一个更成熟的想法也随之冒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开口,第一个念头就已经溜出嘴边:“陛下,倘若卢琛得蒙陛下隆恩离开零洲岛,那么万民都将知道陛下怀柔天下之心。卢琛在那里已经有些年岁了。”
官家看向他。“卢琛?他在零洲?”
极有可能是官家自己都忘记了。
“正是,陛下。”
“他和席文皋都是旧党魁首。当初不就是卿亲手将他发配出去的吗?”
杭德金接口道:“第一次确是老臣所为,将他发配到大江以南。可是后来他还在写政治诗,并且广为传播,于是他又被发配到更远的地方。这人……真是个硬骨头。”
“诗人都是硬骨头。”官家若有所思地说道。杭德金听得出来,官家对自己的明察秋毫颇有些自得。
“陛下,臣并不曾将他贬谪到零洲。臣听说,那里山水远隔。把他发配到零洲岛上是寇少宰的决定。他还下令收集卢琛的文章,将其尽数焚毁。”
官家笑着说:“而卿却在自己的卧房里放了他的诗集。”
一个谨慎的停顿,一阵苦笑。“的确,陛下。”
“朕也是。也许,”官家说着,笑得更开了,“朕自己也该遭流放吧。”
很久以后,在场的一个殿前侍卫会再次想起这句话。
官家继续说道:“朕想起他的几句诗。循吏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卿可知道这首诗?”
“臣知道。”他当然知道。这首诗就是讽刺他的。
“当时金河上正值水患?”
“是。”
“朕当时降旨减赋,可有此事?”
“陛下仁慈。”
官家点点头。
这时传来一阵声响。杭德金饶有兴趣地发现,自从目力衰减以来,他的听力却似乎越来越好了。他转过身,隐约看见寇赈正从宫门沿着这条路走来。他还看到,一见自己也在这里,官家面前还跪着个什么人,来人的脚步也有一丝犹豫。
不过也只有一丝犹豫。只是脚下稍微一缓,若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就错过去了。少宰为人圆滑,玲珑剔透,就像奇台手艺最高超的玉匠——玉石雕琢,这一行当在奇台有着千年传统——刀下的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