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17/18页)
因此,当张,一名大殿侍卫的女儿,有着小小的、束紧的胸部和小脚,端庄的仪态,贝壳般白皙的皮肤和温柔的大眼睛,一个典型的中国完美女性,一年前被带到这宫中时,邵君以为她也会像别人一样。
但当张听说了邵君之后,她就找到了她。以她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密探的经验,邵君对于朝臣和其他嫔妃的虚情假意特别警惕。最开始,她极为小心、滴水不漏。
张似乎能够理解,并没有强求。但慢慢地,有些奇怪的事发生了。皇帝的首肯能够如同字面意义一般定夺一个人的一辈子,是荣华富贵,还是死无葬身之所。在向皇帝争宠时,她们明明应该是彼此的对手。但张却似乎从来不这么觉得。一次,她的一句不假思索的评价狠狠刺痛了邵君。
那时,邵君刚刚在宫廷的缎带舞比试中击败了她。“没人能做出像你那样的动作,邵君,”她崇拜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我对你只能远观景仰,望尘莫及。”
“但你那么美丽,张!”君指着她自己从未缠裹的胸和脚,抗议道。正德不许她缠足和裹胸。你太擅长躲藏和攀爬了。他这么说。邵君知道,没有缠足、裹胸,男人永远也不会觉得她迷人的。“我永远也没法像你一样,永远!”
张笑起来了。“你的舞姿就像兔子,而我的笑容就像蝴蝶。”她说道,这两种动物在中国被尤为喜爱。没有哪只特别宝贵,也没有哪只比另一只更好。它们只是有所不同。
她能明白。邵君这样想着。她不得不转过头去,以免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突然涌出的喜悦的泪水。
自那时起,她们就成为了姐妹。而现在,张躺在她身边时,一如往常地开口说道:“告诉我。”
邵君说着这些故事的时候,同时感到欢喜和痛苦,因为她知道、张也知道,稍年长一些的张绝不可能经历这些事情。蝴蝶像只蟋蟀似的被关在笼中,但兔子却是自由的。
曾经,邵君想要带张去看她的世界。那是几个月以前,不到三更——到三更时,鼓楼上的士兵就会敲响十三记铜鼓,唤醒仆人们为每日朝见做准备。当然,嫔妃们不用起床,但宦官、朝臣和他们的下属都必须做好准备,在四点与皇帝会面。这样的朝见在一天中还会再进行两次。
当然,正德憎恨这个安排。他提出改成在晚上进行一次朝见,事后附带一场盛宴。但似乎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愿,这个主意受到了激烈地反对。
邵君知道,想要偷偷溜出寝室四处探索,这是最佳的时机。因此她和张在这时候溜了出去。很多宦官们都在他们的岗位上睡着了,而邵君很轻易就能把其他人骗走、让他们分心。她们溜上来大街,张抬头看见了布满星星的夜空——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过去,即便嫔妃们被准许在夜晚外出参加庆典或其他活动,她们周围的灯笼也会将羞怯的星辰遮掩。
她们一路前行。这许多年来,邵君已经找到了很多隐秘的小道,但张太害怕,不敢从结满的蜘蛛网和尘土间爬过去。邵君劝着她、保证说自己会帮助她的,但张的脸变红了,单单说了一句:“我的脚。”
邵君感到好像被人当头一棒。她已经忘记了嫔妃们和出身高贵的女人们被缠足的另一个理由:这样她们就不会跟着其他男人逃跑了。
她难受地看着她的朋友,注视着她自己的哀伤倒映在张柔和的双眼之中。
她们回去了,而邵君再也没有提议出来过。但张决心要逃离她贵重的牢笼,哪怕仅仅是从邵君的冒险中感受到一点点自由。就像现在,她总是让她的朋友讲述自己的故事。
邵君侧耳倾听,床上的其他女孩似乎都熟睡着。其中有一个甚至轻轻地打着鼾。她开始在张的耳边轻声低语:
“今晚,”她说,“我在豹房表演了。”
“有豹子的地方?”张问道。
正德皇帝下令将豹房兴建于紫禁城之外,用来存放异国动物,进行杂技和舞蹈表演。那里也是用来偷听的好地方,但邵君没把这点说出来。这会把张置于危险之中,而她绝不会这么做。
“今晚没有豹子,”邵君答道,“但有两头狮子和七头老虎。”
张咯咯笑起来,用手捂着嘴抑制笑声。
“这里也有七虎哦。”她说。
邵君没有笑。朝廷中,最重要、最有权势的宦官们被合称为八虎。就像张指出的,现在他们只有七人了。邵君曾被迫观看,他们的领袖刘瑾被极度痛苦地处死的过程。
就连张也不知道这一点。
“确实。”邵君只简单附和了一句,随后继续详细地描述着那些大猫强有力的肌肉,它们美丽的金色、橘色与黑色相间的毛皮,朝臣们有多怕它们,而让邵君直接在它们的笼子上进行表演又有多么刺激——她随时都可能直接跌入笼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