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儿事长征(第12/14页)

夭绍笑道:“阿姐是女子中的大丈夫,要执掌阮氏一门里外诸事,只怕不会拘泥于针黹庖厨等琐事。”

阮靳笑了笑,想起那女子肩上的担当和无奈,面色一柔,不再言语。他边吃着糕点,边取过一支笔一卷空竹简,将案上明黄帛书的文字在竹简上抄录一份。

夭绍跪坐案旁,探头看了一眼帛书所写,念道:“……身居高位,无力匡维内外,盛名冠世,却无翼末之功,素以国无它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道,亦相羁縻而已。窃以幽冀诸州士众资调,死不为国家所用,时今称兵犯阙,使神州陆沉,千里废墟,国中人人可诛之逆贼尔。书发天下,州郡各整义兵,罗落境界,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其得虔首者,封万户侯,赏钱五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九州……”

“这……”夭绍吃惊地说,“鲜卑举兵以尚为首,为何北帝竟将民心向背直指虔伯父?”

阮靳长叹道:“这正是北朝君臣奸猾之处。”他写完最后一行字,又道,“如今这道檄文已广发天下,幽、冀已归鲜卑所属的郡县不日将叛乱频频,且司马豫的意图并不仅仅是围困慕容虔这么简单,我们必须早做准备。”吹干竹简上的墨汁,卷起,他起身看了二人一眼,“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找尚。”

夭绍本是满心柔情而来,如今也是兴致毫无,看着郗彦道:“要不……我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郗彦看出她的沮丧,微微一笑,将她抱入怀中温存片刻,柔声道:“等一切事定,我必带着你周游天下。”

夭绍笑道:“不求周游天下,只求生死不离。你能答应我吗?”

“好,”郗彦摸摸她的发,低头亲吻她的额角,轻声道,“我送你出营。”

(七)

前线陷入僵持长达半月,且被司马豫视为扼据济河西岸的重镇冯翊已失,一意求速战速决的北朝皇帝竟一反常态,累日未曾下达促战急旨。此前商之等还不明白北朝君臣何所图谋,但等声讨慕容虔的檄文一告天下,司马豫心中所想在此间已然显山露水。

如今对商之而言,潼关晚一日不破,便犹如当头利剑下坠一寸,生死战事上已难存一丝的侥幸。

十月初九,石勒强夺潼关再次兵败的战报传入中军,商之不再迟疑,决意集中鲜卑于渭水两岸的所有兵力,亲征潼关。出师的前一夜,郗彦与阮靳正在中军帅帐与商之定夺围困潼关战策的细节,一时听离歌在帐外求见,说有一封自马邑的加急密报刚刚送达。

“马邑?”阮靳听到这两个字,心中猛然一跳,忽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自并州府兵由苻氏家将蓟衡之统掌以来,虽切断了鲜卑东西两线的供给线,然飞鹰携带战报飞越崇山峻岭并无一分阻碍,且此前蓟衡之率军与慕容虔所部多数争战于并、冀两州相连的太行山脉,慕容虔所有密报皆从信都而来,北方幽州地域最早收降,近月虽因司马豫声讨檄文而颇有动乱,即便如此,东方战线从无急递密函从幽州以北传来的时候。

可今夜的这封加急密报竟然是来自雁门关外的马邑,阮靳当下料定,不管目前形势如何,北方一旦起乱,其唯一所向只能是鲜卑大军的后方所在——

云中。

阮靳看向郗彦,见他站在战图前,方才凝结在渭水沿岸的目光早已掉转向北方,长眉微皱,面色冰冷,便知两人此刻的担忧如出一辙。

商之坐在帅案后,缓缓卷起面前的竹简,唤入离歌:“进来吧。”

离歌入帐,将密报呈上,悄无声息地候在一旁。密函在三人手中轮流传过,却不闻一人出声,帐中的空气一时几近凝固。离歌忍不住抬头偷觑三人的脸色,心中暗暗一惊,试探着低声道:“主公,这密函……”

“传拓拔将军、段将军速来中军,有要事相商。”商之单手扶额,双眸紧闭,自唇间发出的声音低沉微哑,显然是疲累至极。

“是。”离歌忙领命出帐,命侍卫飞马奔驰前锋营。

帐中,阮靳再一遍从头细细看过密函所书,才垂手将那卷绢纸凑近烛火点燃。指间萦绕的烈焰映着他发白的面色,双颊涌起异样的红潮。直到焰炙肌肤,阮靳才似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指。

“难怪北军连日兵马不动,原来是暗度陈仓,”阮靳幽然道,“并州府兵今日既能北出雁门直奔马邑,那太行沿脉战场上拖住慕容虔大军的必然另有其人。只是司马徽麾下的雍州府兵何时悄然北渡济水支援并州,我们这边竟无丝毫的消息。”

说到这,阮靳摇了摇头,长叹道:“不管怎么说,确是一条釜底抽薪的好计。慕容虔为夺并州而将精锐兵力尽数调往冀州,北方幽州防守空虚,且各地因北朝檄文之故多有动乱,蓟衡之如今抽身北进将毫无阻拦,剑指云中不过朝夕之事。南柔然虽为鲜卑盟友,长孙伦超怕也被刚与北朝称臣的北柔然纠缠着脱不开身。”他轻弹衣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帐中二人,慢悠悠道,“却不知司马豫身边来了什么高人,出得如此周全精妙却又毒辣无比的连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