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儿事长征(第13/14页)
此人是谁,帐中诸人都是心知肚明。
郗彦与商之皆是无言。商之缓缓睁开眼眸,紧抿的唇血色略无,灯烛下的那张面庞雪白如玉,却无丝毫温润的流露。他望着烛火的红焰,只想了一刻,便从案侧拿了数道军令函,落笔疾书。
郗彦继续对着战图沉思,偶尔念光所动,也难免想起那日在江夏采衣楼,与萧少卿论及北方战事时的忧忡和艰难。至如今忧虑果然成真,虽为各自的迫不得已,然而郗彦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是心甘情愿,而他,却是在左右为难中无从抉择,其间矛盾与痛苦,无人可以体会。
有一恩,则必有一报。有诸情,则必有徘徊。时至今日,双方之间的争锋已无可逃避,只能面对。
心思落定,郗彦从地图前转身,言词淡静如常,说道:“并州府军已经北上,一旦突破马邑、桑乾防线,云中徒留老弱妇孺,后方无以言战。而我们若全军攻夺潼关,也必然引得司马徽奋力抵抗,双方兵力悬殊,又兼多线作战,于鲜卑而言毫无胜算。即便如此,我们也无退路,只能放手一搏。”
“怎么搏?”阮靳问,“如今是挥师回防,还是继续攻打潼关?”
郗彦道:“回防与进攻皆不误。多线同战已经不可避免,若现在放弃攻打潼关回撤云中,那司马徽必定领大军追赶,我们一旦从渭南撤离,之前所有的战果将功亏一篑,凉、梁两州不日沦陷,冀州慕容伯父所部也将面临北军四面围剿。所以潼关之战不仅不能停,还需将计就计、全力以赴,如此才能拖住司马徽的大军。”
阮靳皱了皱眉:“如何将计就计?”
“大军于潼关迷惑北军主力,另有奇兵奔袭马邑。”郗彦想了想,又道,“再者,司马徽的雍州府兵既已有部分北调并州,那么潼关以东防线已弱,说不定能成为我们的机遇。”
听到这里,阮靳忽微微一笑,看了眼商之,对郗彦道:“你却忘了首阳山下横陈济河的青、兖水军了,他们会坐视不顾?就算攻下潼关,东进的路上水、陆铁甲依旧漫野,我们仍将寸步难行。”
郗彦慢慢道:“可惜手握青、兖诸军背后的那人另有筹划,北帝的图谋再是天衣无缝,也是无可奈何。”
“裴行的确是个老狐狸。”阮靳思虑顷刻,起身问商之,“尚,当下情势非同小可,你必须要筹划好退路。”他顿了顿,才续道,“若有需要,我可为你走一趟洛都。”
他去洛都是要求何人商之不问也知,头也未抬,断然拒绝:“不必。”
阮靳一怔,无可奈何地看向郗彦。郗彦淡淡一笑,先前还稍有清冷的神色此刻却反而轻松写意起来,坐在案侧,执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
商之写完所有军令,这才起身离开帅案,走到战图前,望着济河两岸,凤眸间一片无尽的幽凉。
“云中虽兵力不多,但马邑、桑乾防线有伐柯镇守,蓟临之再是骁勇,伐柯也能抵挡一阵,为我争取北上回防的时间。我如今担心的,是蓟临之挥师北上的意图怕不仅仅是云中。”
郗彦望着战图,了然:“你是担心上郡?”
“是,”商之道,“上郡乃云中粮草军需运往前线的周转之地,不得有失。蓟临之麾下的并州军北上途中只需稍绕河西进,便可没有阻拦地直奔上郡,截断我军粮路。如今马邑告急,我必须立即领兵驰援云中,潼关交由拓拔轩与石勒攻夺,义桓兄为军师协佐。至于上郡——”
商之转身看着郗彦:“阿彦,恐还须你走一趟。”
郗彦点头道:“你放心。”
(八)
连夜颁下各道军令,翌日清晨,中军拔营南下,在未曾亮透的天色下倾巢而出。一时间寒甲连城充斥渭北平原,掩映天际的飞鹰旗帜更迫得穹昊无光,二十万大军前后绵延百里,在弥天漫扬的烟尘中直奔渭水。而在此前星月仍悬西天的时候,商之已独领一万骑兵,于正处明昧交际的悄寂大地间踏河北上。一路马不停蹄,奔驰七日七夜,终至雁门关外。
蓟衡之携并州府兵五万精锐,在三日前已经到达雁门,顾不得一刻的休憩,日日轮番强攻桑乾城池。伐柯满城上下将士不足万余,却凭着血肉之躯牢牢把守四处城门,任谁也难踏进一步。
商之远观战火,并不迫近桑乾城,在西南山岭的隐秘地带下令安营驻扎,令全军将士就地修整,无须操练,又让飞鹰传密信入桑乾城中,命伐柯消极抵抗,保持兵力,择机退出桑乾。
伐柯接到密函虽震惊,却也不敢违抗,与身旁谋士商量一二后备之策,自觉给入城的并州兵留下无穷后患,才在十八日傍晚与并州军再度火拼的时候,佯做城中军需空溃,最终不敌并州军的车轮战,让其破开南城门,占据桑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