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8/13页)

郗彦继续表示赞同:“有这个可能。”

沈伊于是下定结论:“如此说来,暂时没有子野的消息,就是好消息。但问题是,他何时竟有了这等通天的本事和细密的心思,竟能逃出云阁万千细作眼线?此事最为怪异。”

“不怪异。”郗彦唇角微扬,笑意却并不明朗,说道,“当今能明目张胆潜入北朝皇宫,在后宫纵火,且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的,唯有一人有此能耐。”

沈伊看他一眼,慢慢道:“你是说裴行的幽剑使?他为何要这么做?”

郗彦揣度须臾,索然一笑:“个中缘由,我也想不清楚。”

“裴行……”一旁沉默已久的夭绍忽喃喃出声。沈伊和郗彦都朝她看去,却见她目光恍惚,看着屋外绵延无尽的漆黑夜色,怔怔不语,似陷入了深思。

算算时辰已晚,偃真想到夭绍将回邺都,那今夜与少主一起的时间着实宝贵,便忍不住以眼色频频示意沈伊离去。沈伊却视若无睹,眼巴巴地看着夭绍和郗彦,一脸祈求:“我今夜不歇于此处吗?我要与你们彻夜长谈。”

夭绍不说话,只微微一笑。郗彦站起身,握住夭绍的手,言词利落:“我们送你一程。”

沈伊欲哭无泪道:“世态炎凉,皆是忘恩负义之辈啊……”眼看那二人在烛光中相视一笑,对自己仍毫无挽留之意,他只得独自哀怨凄凄地去了。

(四)

江陵城这一夜频生事端,或喜或悲,波澜仅存各人心中,难成风浪。不同江州夏口,此夜却是战火如荼,烈焰飞腾,怒江风浪湮没在飞石箭雨间,江心通红,帆樯森耸,愈发显出涛卷烟云、吞灭天地的凌厉疯狂。

且说北府军攻云陵、破洞庭,并深入荆州腹地的战报传到怒江,殷桓怒不可遏,欲掩军回防,不料未及行动,此日午后阮朝又率北府水军攻袭乌林。荆州军为雪前耻,北府军深怀大恨,两军俱是殊死奋战,一战势同水火,迅速蔓延。攻入石阳的荆州军望见对岸狼烟,难忍憋居此地不得辗转的恶气,也发起攻势,与凌泽滩外的豫州铁甲军厮杀一团。

敌已攻来,殷桓避无可避,亲自领军杀退阮朝,乘胜追击,荆州军倾巢而出,乌泱泱似墨云飞坠,直压夏口而来。萧少卿早令各处水门部署妥当,只等殷桓攻来。两军一旦交锋,便是海枯江竭、日月无色的架势。由此,江夏城外怒江百里水岸皆成箭石飞纵的战场,相峙半年的决战在此夜骤然爆发。

直到子夜,前线仍在艰辛鏖战中,双方咬紧牙关寸土必争,绝无退却。夏口营寨,萧少卿巡视过把守西山各峰岭隘口的人马,略微松了一口气,回到中军,登上哨台观望江中战局。

此刻正是争战到最为紧要的关头,水上风送火势,焰飞千丈,箭光走石密布天罗,漫江血流滚滚。萧少卿触目所及,或暗或明,或浓或烈,无一不是深深浅浅的红色,望得久了,只觉眼底刺痛,胸间蒸腾的杀气直欲化作一柄锐光四溅的长剑,破鞘而出。

还不是时候——

他背负身后的双手死死握住,竭力按耐心绪,冷看风云变幻。震耳欲聋的搏杀嘶吼声中,腰间长剑忽轻轻颤吟,下一刻,便在临近的阴诡风声夺然而出,流光横劈夜空,挡住迎面而至的劲烈掌力,冷冷指向哨台上的不速之客。

“这等情势下还如此警觉,郡王当真好身手!”来人由衷赞道。

“孟道?”萧少卿凛然一惊。映天彻地的红光可让他清楚望见来人清癯的面容、皓白的须髯,以及掩藏在斗篷阴翳之下,一双淡远苍老的眼眸。

萧少卿还剑入鞘,悠悠笑道:“孟老倒是稀客,如此乱世却弃裴相南下,想来不只是找我切磋武艺这般无聊。”

“郡王说笑了。”孟道揖手,“我受主公所托,领二人来投靠郡王。”

萧少卿回顾江中战火,淡淡道:“你也看到了,今夜不论何事,我都走不开。”

“那二人正在营寨前,见一面不会耽搁郡王太多时间。”孟道话语清浅平和,“且郡王今夜不见,只怕会累一人丧了性命。”

“性命?”萧少卿冷冷一笑,望着战火中飞溅弥天的血雾,懒得与他纠缠不休,下了哨台往帅帐走去,“本王即将上阵杀敌,却也不知多少性命会丧于我手。此刻无空与你周旋。孟老请便。”

孟道紧随其后,不紧不慢道:“那二人是郡王故人,姓慕容。”

“子野?”萧少卿脚步一滞,望一眼孟道,身影当即飘飞出去,急急赶往营寨外。

西山峰影沉沉,一辆马车停在远处壁岩下,车厢中烛光微微,正照清孤立车旁的那人身影。萧少卿疾步至马车前,望着那人消瘦苍白的面容,默然一刻,才勉强压住心中怒气,缓缓道:“你可知自己突然失踪,多少人在为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