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6/13页)

“你原来也懂得是任性妄为。”郗彦扬唇浅浅一笑,语重心长地道,“战场上诸事莫测,你再聪慧也只是一人之力,此番有惊无险,实属天幸。况且妄动兵权触犯大忌,传入朝廷必然又是一场风波,今后不可再为。”

回想昨夜种种,血雨腥风下的残酷杀戮实无可恋,夭绍认真点头:“我今后断不会再插手战事。”

郗彦又是一笑,道:“不过这次能夺下江陵,你的确居功至伟。”

“你不要取笑我。”夭绍脸红了红,“我不过自作聪明,你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没有给你添太大的麻烦,你该庆幸这个。”

郗彦笑笑不言,低头饮茶。夭绍看着他,忽挪动双膝凑过去一些,柔声道:“其实细论起来,韩瑞才是功不可没。是他事先设计让殷夫人将江陵城中的粮草辎重等运至景城,由此分散了兵力。前日我潜入江陵,和他商讨如何调离殷夫人时,也是他想到袁禁有勇乏谋,且昔日曾为他父亲韩奕的部属,由他向袁禁献计,必能事半功倍。而后战局果然如此,殷夫人与袁禁齐力攻打房城外的北府兵,七郎这才能寻得空隙悄悄绕道江陵,与我里应外合。”

郗彦声色不动:“韩瑞确是功不可没。不过——”他指尖轻抚茶盏,转顾夭绍,“你肯为他说这么多,想必还有后话。”

“是,”夭绍轻声道,“韩瑞有一事相求。”

郗彦道:“勿伤殷湘?”

夭绍忙点头:“是,我已代你答应了。”她目不转睛看着郗彦,想要望清他这一刻的神色转变。然烛光下茶雾氤氲蒸腾,却映得他面容朦胧难辨。

郗彦道:“九年前,殷湘不到十岁,旧事与她毫无干系。但可惜殷桓罪孽如此,必是坐诛满门的结局。就算你我能求得朝廷网开一面,以殷湘刚烈的性格,怕也难苟活于世。”

夭绍低声叹了口气:“我也料到了……那时我答应韩瑞,私心只想让你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郗彦咀嚼这四个字,忽而一笑,看了眼长案上的佛祖,“你原来就是为此,才跪在佛前为我赎罪?”

“不是赎罪。”夭绍摇摇头,“世上很多事情,对错难分,不得已而为之,已是万分无奈,更莫谈罪与恶的惩处。”她抚摸手腕上的佛珠,颇为落寞地道,“我只想求个心安理得,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她脸上有难以磨灭的伤愁,郗彦心弦微震,望着她眸眼深处的挣扎和茫然,生平第一次,竟为逝去九年的阴冷无情、弥天杀戮蔓生悔意。他苦笑,走到如今,又岂能后退,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微笑道:“如此,只能辛苦你了。”

夭绍抿起红唇,笑了一笑,道:“不辛苦。”看了他一会,她起身离案,“我随身带了药,现在就去熬,你喝了药再休息。”

“且慢,”郗彦道,“我还有一事问你。”

夭绍心如明镜,问道:“事关师父?”

郗彦颔首,缓缓道:“北朝大乱,鲜卑铁骑正和乌桓人争战中原,塞外诸部蠢蠢欲动,北柔然断难独善其外。沈少孤为何能如此清闲,千里迢迢地南下江左?”

“自是来者不善,图谋不轨。”夭绍笑了笑道,“师父此行专为找你,说有事相商。不过傍晚他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却匆匆离开了。”

郗彦皱眉:“未有留言?”

“他只说若无意外,一个月后与你我邺都再见。”夭绍见郗彦面露疑色,不由道,“我也奇怪呢,一个月后我们能回邺都吗?他又去邺都做什么?”

郗彦想了一刻,才笑道:“若无意外,一月后你我已在邺都。”

此后郗彦宁神打坐,夭绍在案边燃了艾香驱蚊,掩上门,便去后园熬药。半个时辰后端了碗回来,人刚至湖畔,便听小屋内有人笑声放纵,正戏谑道:“我在城外军营偶遇义桓兄,听说你马不停蹄进城会佳人,我还以为是在殷桓侯府的雕梁画栋间情意绵绵,却不料是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废墟。阿彦啊阿彦,你果非常人!”

这声音放荡不羁得厉害,实在是熟悉过甚,夭绍大喜,忙施展轻功掠入室内,放下药碗,朝侧案后的白衣男子走去,笑道:“伊哥哥!”

紫衣飘洒而至,惊如闪电,下一瞬间却幻化为眼前的清丽笑靥。沈伊迅速反应过来,也是欢喜无限道:“小夭!”起身便朝夭绍扑过去,欲熊抱一番,不料那女子脚步微移,灵活闪开身,任他朝门框撞去。

额角离门框寸毫之际,沈伊生生收脚,转身瞪着那灯火下笑意嫣然的少女,佯作愠怒:“我千辛万苦地赶来,你就这样戏弄我?”

夭绍还未言语,与沈伊同来、此刻正站在郗彦身边的偃真冷冷提醒道:“沈公子,非礼勿为。”

“非礼?”沈伊正色板起脸,“我与小夭的交情比你家少主与她还要深厚。他若从此不碰夭绍,我便也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