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4/13页)
韩瑞一笑不言,将炉中煎好的药仔细倒入碗中,以薄纱覆盖,回阁中再望了一眼殷湘,便穿了斗篷,带上斗笠,疾步而去了。
“母亲……”听那脚步声远去,殷湘缓缓睁开眼,看了眼窗外风雨,再望向廊檐下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何苦要这样试探他?但若袁禁有一丝反心,他便必死无疑。”
殷夫人目光深远,淡淡道:“袁禁不会反。”
“那你……”
“傻孩子,你竟还不明白?”殷夫人柔声叹息,“我领兵出城时,这府中断不能有任何心机叵测之人。”她看了一眼殷湘,怜悯,而又不忍,“就算那个人,是你的丈夫。”
殷湘面容微白,眼睫轻轻一颤,默然无声。
奔走一趟,韩瑞自房城返回江陵时,已近日暮。归时但见城门前衣甲泱泱,旗帜飞扬,将士齐整待发。殷夫人驰马自城中而出,英气飒爽,眉目含霜,身着的绯红铠甲是这阴沉雨天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韩瑞下马至殷夫人面前,垂手一礼。殷夫人静望他的面容,笑道:“瑞儿,探察如何?”
“房城防守甚坚,袁将军清晨已与北府兵交过手,以利箭飞石将敌逼退十里,北府兵暂已停攻。”韩瑞低着头,声音缓和清晰,“我进城看过,袁将军身先士卒、部署严密,绝无任何反意。”
殷夫人满意颔首:“袁禁果不负侯爷一片诚待之心。”
韩瑞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函,递给殷夫人:“这是袁禁让我转交夫人的信。”
殷夫人取过信函,见密封完好,方打开浏览。袁禁在信中道,今夜子时,他将趁黑引精兵出城,由山间密道而出,自背后奇袭北府兵,与殷夫人相约举火为号,双面夹攻,内外相应。殷夫人阅罢,深思片刻,微笑道:“倒是条好计策。瑞儿,你若愿戴罪立功,便随我身侧夜战东阳侯,如何?”
“夫人有命,韩瑞自当随往。”韩瑞淡然应命,跃身上马,不经意回首瞥过城墙。他一眸已眇,视线受限,却仍可见飘动城墙一侧的紫色衣袂,清澈明媚,隐隐映亮了那方天色。
暮钟敲响之后,江陵城横穿南北的长街一派寂寥,凄雨恻恻,阴影浮动,愈衬出夜色的漆黑深远。街道尽头,树荫沉沉,笼罩着一片残垣破壁,夜风吹过处,几只燕鸟惊飞于破碎瓦檐下。
说不清过了多久,夜深人静,此处草木却潇潇而动,一条人影自萧条败落的池馆中飘飞而出,风雨中渺然成烟,直奔城南方向。
人影于南城门下停驻,站在城墙下的一刻,恰闻远处隐隐传来的鼓号杀伐声,纵是雨夜,那边火光仍盛,彤然遮天的烈烈红晕,便是连数十里之外的此处,也被照出几分光亮来。
空气中有异样浓重的血腥气,雨水飘落不住,却也丝毫冲散不了这气味的刺鼻。那条人影怔愣片刻,慢慢自城墙下的阴翳中踱出来,借着远处的火光,正望见脚下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人僵立在雨中,再也动弹不得。
“发什么愣?徒然耽误战机!”身后传来一人冰凉无温的声音,金衣飘行夜色中,华光夺目,“你不是想趁机夺得江陵空城?为师已为你杀光了此处的守兵,你只需打开城门,让埋伏城外的兵马进来便可。”
“是你做的?”那人蓦地转身,斗笠之下,却是一张惨白的面孔。
金袍男子负手看着一地尸骨,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想兵不血刃夺得城池?”他转目,盯着她手中的令箭,又望向她的面庞,笑容了然,“你以为凭此令箭便可控制全城?此处是殷桓老巢,你虽奇谋骗得殷夫人出城,然城中留守将士都是死忠殷氏之人,若无武力压制,谁能听你的号令?”说到此处,他笑叹道,“夭绍啊夭绍,如你这般心善,但上战场,只会为阿彦添忧添乱,又如何谈为他分担?”
夭绍面上青白不定,咬紧牙关,难辨愤怒、怯怕还是后悔。满地尸骸的魂魄一时都似围绕周身,令她心底寒气浮动,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既知承受不了,以后不可再妄为了。”沈少孤轻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袖中摸出响箭,迎天射出,而后足尖轻点,飞身至城门处,洞开穹顶,落下浮桥,放任以谢粲为首的兵马驰入城中。
“阿姐,等我先占了侯府和其他三座城门,再来找你!”殷桓老巢竟就此唾手而得,谢粲难掩兴奋,飞马掠过夭绍身旁,急鞭溅飞风雨,直奔贺阳侯府而去。
夭绍看着火光下那张锐气难挡的年轻面庞,怔愣片刻,高声叮嘱道:“不得伤任何老弱妇孺,不得伤任何手无寸铁之人,不得伤殷湘!”
谢粲扬鞭回应:“知道!”
千匹战马自眼前飞奔而过,并不多的人数,却有着急潮汹涌的气势,瞬间席卷至整座城池。寂静的夜色倏忽被城中四起的火光点燃,夭绍呆呆站在无人顾望的暗影中,听着耳畔不断传来厮杀哭喊声,忽觉精疲力尽,双腿一软,身子摇摇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