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逢却已难相识(第2/7页)
“将军,这里……何故荒废至此?”随从小心翼翼问。
将军却对他的询问置若不闻,叹息着又朝里面走了几步。
杂草笼罩的浓荫间,高台孤筑,宽阔捭阖的轮廓依稀可见是昔日的校武场。
“我当初便是在这里学的武……”将军抚摸残壁,往日浮华在眼前一掠而过,清晰得宛若昨日之事。
“将军在这里学的武?”随从诧异,紧紧跟上几步,不料脚下踩到一处物事,“喀嚓”脆裂响格外分明地飘入两人耳中。
“混账!”将军看清地上被随从踩裂的长枪,一声暴喝。
随从惊得跳起来,忙退后几步。
“站在那里别动!”将军怒道,弯腰拾起破烂的长枪。
枪锋下红缨仍在,褪色沧桑,再非当年的烈烈灼目。将军闭目一声长叹,猛地运劲震断枪杆,撕下袍袂包裹住枪锋,大步而出。
随从松了口气,唯恐再踩到什么,踮起脚急步尾随其后。
出了府门,青石路上十几匹骏马停驻,等候在此的侍卫们见到将军出来都是弯腰行礼。
“去云府!”将军黑袍振飞,翻身上马,掉头再望了眼身后这片隐藏在煌煌明亮中的冷僻阴暗,狠狠抽下马鞭。
云府新主入住为时尚短,仆人稀少,多为云阁剑士,往来之间见多识广,眼见一名铠甲明光的威武将军率着十数侍卫卷风而至,便知来者身份非凡。待那将军的侍从报上名讳,守在府外的云阁剑士俱是大惊,单膝跪地道:“见过汝南王!”
“起来!”汝南王萧子瑜在军营外向来是极随意的人,挥袍下马,走入云府像入自家大门,“钟晔将军可在?”
“钟晔将军?”两旁剑士怔过一瞬才反应过来,忙道,“钟老在清月舍。”一丝不敢怠慢,径直将萧子瑜引入后庭。
一推开清月舍的院门,萧子瑜正要出声大呼,却不妨园里古藤架下的青衣白发就这样蓦然闯入他的视线,叫他整个人呆立在地。
宁静的夜色下,那青衣老者坐在藤架下缓缓擦拭着一把古琴,月光淡凉,照上他的脸。老者其实并不老,仅仅头发花白。只是当他唇边露出如同往昔的微笑时,却再不见一分明朗豪情。
那笑容下透着无尽的倦累,看得萧子瑜心口发酸。
老者没有抬头,悠然道:“小四,不认识大哥了啊?”
“大哥,”萧子瑜盯着他,依然木愣愣地,“你的头发……”
“老了,白了。”老者淡淡道。
他手下的古琴不知是何木所造,竟在月下散发着幽亮的银泽。他小心地擦好古琴的每一个旮旯,然后把琴放入一旁的木盒中,这才站起身抬了头,望着萧子瑜一笑:“八年未见,小四倒是英气如初,昔日的幼虎,今日独自一人也可气吞山河。”
“大哥……”
萧子瑜再难忍住,冲上前抱住他。
云府仆人颇识眼色,不过须臾便送来酒菜,摆放在古藤架下的石桌上。
萧子瑜自斟一盏烈酒,仰头一饮而尽。时隔八年再逢钟晔,他只觉有不尽心意需倾诉,可是将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抬头望了望清月舍里唯一的阁楼,见楼上灯火尽灭,黑漆漆的不似有人在,问道:“阿憬今晚不在?”
“你今夜到访,少主本该陪同,只是——”钟晔微微一顿,才叹道,“少主今日入宫为陛下治病,已是累极,回来便歇下了。”
萧子瑜了然点头,又道:“这些年里,云族主身体可好?”既然说到云憬,出于礼节,也是出于思念,萧子瑜不得不问候一声那位云阁阁主、同时也是剡郡云氏如今的族主云濛。只是云濛的名字一出口,他就立即想起八年前自己跪在文昭殿前,见到那支装在锦盒里血淋淋的手臂自御案上滚落在地的残忍一幕。纵使驰骋沙场多年,每每一想起此事,他却总忍不住一个寒噤。不是出于胆怯,而是出于锥心的不忍。因为他想象不出,如云濛那般温雅柔和的人挥剑自断一臂、血洒飞溅时的惨烈景象。
昏黄的灯光暗淡了萧子瑜的面色,钟晔明白他想起了什么,轻言缓解:“主公身体很好,多谢王爷记挂在心。”
“大哥说什么呢?”萧子瑜横眸,“什么王爷?”
钟晔对他的嗔责置之一笑,淡然道:“你也不必再纠结于前事,今时已不同往日。如今主公和夫人离开剡郡云游四海,前几日少主接到主公飞鸽传回的信,他们此刻已在夫人的家乡,塞北草原上了。”
“是吗?”萧子瑜闻言心中另起郁结,仰头又灌下一杯酒。
钟晔手指摩挲着酒盏边缘,忽道:“小四,你当初难道就没有怪过主公吗?”
“主公?”萧子瑜突然轻笑,扬眉之即目色颇为凛冽,“大哥的哪位主公?”
钟晔苦笑:“你是怪我背弃郗氏家臣的身份,投靠到云氏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