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邀侠客芙蓉剑(第7/11页)
我又想起那首歌,我终于可以把后面的歌词一字不差地默背出来。大雨里满目疮痍的楼群渐渐融化成了一种液体,我闭上眼睛,眼前只有城市的万家灯火。纵今相逢,满面俗尘,妄嘲天真。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就像我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徒劳无功的挣扎,以及像被随手丢弃的鸡蛋壳一样,冗长到连我自己也不想要的一生。
【梁超和苏鹿】,2015
小镇的雨越来越大。这是个凉爽的清晨,空气里都是烧焦的树叶的味道,好像刚举行完一个葬礼。我躺在床上,烧得快要融化了,看着天花板,听到苏鹿推开我房门的声音。
我是昨天联系到她的。她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线索。就算被打几个耳光我也得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来我也应该和简意澄一起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简意澄救了我。就凭这个,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也要和他并肩作战。
苏鹿走进我的房间来,搬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好像在等待着我死去。屋里灯光极为黯淡,窗外的乌鸦迎着雨鼓噪两声,是病重的少女垂死的瞳孔。
“苏鹿。”我把重心从身体的左边移到右边,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你就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找的。”
“你想干什么?”她端坐在转椅上,不动声色地问。上早课的学生们已经下课了,从社区的大门里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喧哗声和吵闹声被泡在雨里,贴在窗户上,从几百年前遥远的传过来。她们踩在一个一个的小水洼上,好像一大群水鸟。
“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就想听你自己说。除了你和江琴之外再没人知道我们俩那天去给顾惊云送花,对吗,但是那些黑人里面有一个广东人。我知道你不和广东人一起玩儿。在我报警之前,你不觉得你应该为自己辩护几句?”
她不为所动,站起身来,给我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你发烧挺严重的吧。吃药了吗?”
我盯着她手里那杯水扭过头去,“你至于吗苏鹿,简意澄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吗?就因为说了你几句,你就能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她笑起来,好像我在谈论的是什么陌生人。“没吃药就快吃吧。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会在水里下毒。”
隔壁语言班的女学生踩着拖鞋跑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书包掉了一半,踩在草坪上好像范进中举。“终于过了!我们全班都过了!全班4.0!”她手里挥舞着一张成绩单,眼含热泪地追上她的同学。她的同学纷纷嬉闹起来,“你可得感谢那个叫简意澄的学长——”
我认得她,她叫常羲,已经在语言班蹲了三年。苏鹿抬起头去看着她从窗外跑过,用泡感冒药的汤勺轻轻地搅着手里的水。我咽了一口唾沫,把泛着恶狠狠气味的泡沫压下去。
“我知道,你觉得简意澄有罪。觉得他活该。你平心而论,简意澄说的有多少是假的?你跟顾惊云就是干干净净的?”我心里清清楚楚,无论人是谁找的,简意澄就是活该。没人会为他伤心,甚至没人会过问他一下。只是那天晚上的灯光好像是揉碎了一大把的玻璃片,揉进我大脑的缝隙里,让我每天头痛欲裂。“很多事情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你装出一副全世界不懂的样子来——”
在我提到顾惊云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出窍的镇定。我发觉我的声音在身边六神无主的飘,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一个死人。
“来,先吃药再和我说话。”她轻轻地吹了吹,水杯里的水像是涟漪一样化开。“我们之间不是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吗?比如7月4日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开车出去的。你也知道不是简意澄,但你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对不对?”
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像是被烧干了的湖,漆黑寂静,一点儿响动也发不出来。
“简意澄是在替什么人顶罪。你好几个星期之前就告诉过江琴。这是对的。当年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机智。”她就像是我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里的那些亡灵,还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在人间盲目地游荡了百年千年。“梁超,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最近有没有觉得脚疼?”
我的脚踝适时的疼了起来,浑身发冷,好像踩在深广的河面上。我尽力地控制住嘴唇的颤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都知道简意澄是在替什么人顶罪。谁会相信发生了交通事故之后一个人死了,另外一个人就能毫发无伤,还能在学校里活蹦乱跳?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有什么东西沉沉地朝我的眉毛上压过来,催促着我快些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