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13/15页)

小区的栅栏被上学的中国人掏了很大一个洞。国人在走捷径这类事情上的机智总是出乎人的意料。烟雾顺着窗户,慢慢爬上来。我眯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扒开四周的灌木丛和铁丝网,慢吞吞地越过一片草地,在树木间的阴影处站定。

烧烤的香味也掩盖不住一阵浓郁的大麻气味儿。我皱了皱鼻子,憋住从鼻腔里涌出来的喷嚏,看到一个染了黄毛的香港人从E座噔噔地跑下来,手里还捏了一把什么东西,大概是零零散散的美元。

“这次就这么点儿。老黑从来就不靠谱。”王东油腔滑调的声音在黑夜里蔓延开来,和着烧烤的白雾,植物烧焦的气味。小镇被接踵而来的山风灌满,我抬头看了看天,红云烧尽,凛冬将至。

“没事儿,没事儿。”香港人拙劣地模仿着北方口音,舌头像被柠檬水泡肿了。还生硬地拍了拍王东的肩膀。“你跟玛丽莲怎么样啦?大家都很担心你。”

“早甩了。”王东穿得很单薄,缩着脖子,把手插在两个袖子里,端着肩膀,看起来像个进城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哦,不对,就前两天的事儿。”他又这么改口。

E座二楼的房主开了厨房的灯,这时候光线能够稍稍照到王东身上一点。借着小区外面美国人一晃而过的车灯,我能看见王东身上穿的是玛丽莲的一件薄毛衫。可能他本人也感觉到了什么不自然,连忙接了一句,“甩了还是在一起玩儿。买卖不成情意在。”

“我懂。”香港人的笑声在黑暗里显得很促狭。王东转过身去,从原来那个不大不小的洞往外挤,一边草草地挥了挥手。

我拉开玻璃门,身后房间里已经聚了四五个女生。夏北芦,苏鹿,玛丽莲,连简意澄也跟过来凑热闹。似乎丝毫不知道他身边这些姑娘前一分钟还躲在房间里兴高采烈地说他坏话。几个人规规矩矩地围成一团,把手伸出来等着林梦溪看手相。无论在什么地方,妇孺们对吉祥话的迷恋程度几乎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看了那么多爪子,找到皇上没有?”我把半截烟头抛出阳台外面。

“没皇上。”野生神婆林梦溪戴着一副大眼镜,看起来像是从哈利·波特电影里刚走下来的特里劳妮。“这几个小丫头片子,连个贵妃命都没有。”

小丫头片子简意澄毛茸茸地缩在苏鹿的枕头旁边,两只爪子飞快地在手机上敲出一行行字。“这么说,没找到那个让你跪拜高呼吾皇万岁的主公?”我把桌子上的三国杀往床上一扔。“正好五个人,来打三国杀。简意澄洗牌去。”

张伊泽以前和我说过,以前他和徐欣、王东、简意澄,都是在一起玩儿的好基友。后来王东每天把50多个黑人带到家里来做起大麻生意,他们每天都觉得菊花不保,把家里的肥皂全部销毁。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个小受收拾细软连夜逃跑。看来这事儿他还真没骗我。

【梁超】,2014

大半夜到韩国城来打台球是简意澄的主意。虽然有时候看着他觉得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在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搭公车到韩国城之后又迷了路。

手机还在没完没了地放着歌。张伊泽和简意澄也很有默契,不吵不闹不秀恩爱,让人觉得他们重新接受了治疗。路灯,车灯,带着泡菜味儿的湿咸的风,全都搅拌成一团,变成色彩斑斓浓郁的一锅凉汤。树木和黑夜的气味无边无际地弥漫在四周。无人在街上独行,无人弹着吉他唱歌,无人走出路边的酒吧。

Some dance to forget.我跟着耳机哼着音乐。他们跳舞是为了遗忘。

“饿吗?”张伊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简意澄也顺其自然地接上“不饿这大半夜的就别吃东西了”。话音未落我们就反应过来,这货是在对着路边汪汪叫的小狗说话。一边说还一边蹲下抚摸着狗头,自得其乐笑而不语。

“你他妈就对你的同类有爱心。”我对着他撅起来的屁股踢了一脚。

“你看,我就是被你们这几个大丧尸带坏的。”张伊泽站起来,一笑之间乍寒还暖,像是竹林隐士栽出来的海棠。雪消炉火灭,风动酒波平。“要是早个几十年你们这些流氓全得拉出去挂牌子游街。”

“还能不能做好朋友了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我一抬眼,就看见徐庆春从不远的烤肉店里面走出来,长发散乱,风霜沾衣,还不知道自己嘴角沾着一点儿烧烤酱。简意澄不易察觉地挺了挺脊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吊在张伊泽的胳膊上。这种寂静在一瞬间还让人有点儿享受,可惜一下子就被简意澄打破了。

“小泽,我们还是不是朋友?”简意澄的声音像是被风扯碎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