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14/15页)

“啊?”张伊泽诧异地笑起来,“你想怎么——”

“喏,你看她。”简意澄朝前方努努嘴,“我们要还是朋友就去给她点教训,好不好?”扯碎的柳絮在他嘴里囫囵了一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像含着一个枣核。徐庆春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往这边慢慢地走过来。“也不用打一顿。打她一个耳光就可以。”

“你在学校这么刁,你爸妈知道吗?”我压低了声音,觉得他最近在家看了一部起点上360章的黑道小说。“简意澄,你要是不装×我们还是好朋友。”

但显然徐庆春不想和他做好朋友。她扯一扯嘴角,几步走到简意澄眼前来。身上的连帽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想打谁呀?”她扬起脸来,势单力薄地面对着我们三个人,我们在她的眼角膜下挤成一团,像西雅图的繁华和腐臭一样不值一提。

“别闹——”张伊泽刚挤出个花团锦簇的笑脸,徐庆春就一掌将他拨开,一双豹爪准确地提起简意澄的领子,嗓音凄厉得吊了起来,尾音被风折皱得百转千回,“小王八换了身黑壳就想装人啦?你想打谁!”

简意澄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从黑道小说里学来的疯劲儿。“把你脏爪子拿开!神经病!”说着就死死地抓住徐庆春的手要把她拉开。徐庆春这只豹女变了身,哭天抢地地往简意澄脸上扑,咬,抓,挠。简意澄的头发被扯掉了一缕,露出白惨惨的头皮来。“你少跟我劲儿劲儿的!”徐庆春揪着简意澄的外套破口大骂,活像我们初中的班主任,“你想打谁?啊?”

我一看这两方英雄在野区单挑起来的架势,连拉架都犹豫了好半天。估计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野怪。张伊泽稍微强点,是一红buff。“行了两位,”我面对着简意澄,像石像一样伸展着胳膊,把他们搅在一起的手臂努力拉开。两边的吐沫星子一个劲儿地朝着我脸上喷,喷完了左边喷右边。“大半夜的都是出来玩儿,别在大街上闹了——”

“是她先打我的。”简意澄越过我的肩膀盯着徐庆春,嗓音甜甜腻腻的,简直像个跟老师告状的小学生。“你看我有老公你没有,嫉妒吗?”笑容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泼开。

我的后背猛地被撞击了一下,一个踉跄倒向一边。徐庆春抡起手里的包哗啦一声甩在简意澄的脸上,他的脸立刻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头发蓬乱像我们小学课本里画成贞子的烈士。赵一曼,江姐,刘胡兰。简意澄抿着嘴,一声也不吭,迎着徐庆春的拳脚步步紧逼,也把手里的书包一下一下地往她脸上肩膀上抽。那包没有拉链,里面的化妆品,镜子,手机,钱包,乱七八糟地洒了一地,居然还有两块卫生巾。我不知道他把这个东西随身带着是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提醒自己那天被人扔卫生巾的耻辱。

张伊泽走过来,背对着简意澄,整个地把徐庆春迎在怀里。徐庆春脚上踩着高跟鞋,比他还高出一小截,“徐庆春别闹了,我知道你,你不就是烦他吗?”他脸上带着歇斯底里的笑意,头发被风吹得毛茸茸,看起来真的像探险家伊泽瑞尔一样,又飘逸又漂亮。“我也烦。我早他妈受够了。你这就见了他两面,他天天待在我家不走,天天在一起,我什么感觉?”

简意澄愣在原地,抿着嘴唇,脸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风把他的头发吹往四面八方,看着像从古罗马的角斗场上忽然被扔到了这儿,满头的青丝还喊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凄凄凉凉地走过来几步,唱一腔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然后一纵身投进太平洋。张伊泽仍然低声地絮絮叨叨劝着徐庆春什么话。一会儿一起去玩。请她吃饭。徐庆春也不听,鞋尖把地上的一片卫生巾踢开,小心翼翼地拉开自己宝马的车门。

“上来啊?”街道上满是熄不干净的霓虹灯,像是扔在脚底下踩不灭的烟头。徐庆春没坐进座位里,在车门上靠了好久,两只脚轮换着重心,烦躁异常。“不用你们请吃饭了,你们俩到底上不上来?”

张伊泽缩着脖子,把两只手藏在衣袖里,也不敢看简意澄,只尴尬地盯着我。“赶紧去。”我朝他厚厚的羽绒服上拍了一把。“你俩去好好玩玩,也别让我干等着,一会儿没有公交车了。”

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简意澄被孤零零地扔在那里等公交车。他靠在公交车的站牌上,抬起头,把眼泪倒流回眼眶里。他的眼睛就像两罐盛满沸水的水壶,雾气腾腾,眼泪从里面咕嘟咕嘟地蒸发。

“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什么。”我不轻不重地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摇了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似乎想要习惯性地抓住我的袖子,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