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12/15页)

“我妈妈每天酗酒,赌博,不干人事儿,把自己作的得了胃癌。虽然我爸爸给我找了一个很靠谱很喜欢我的新妈妈,她依旧是我的亲人。”简意澄脸色平静,虚假的优雅面具化开了,融成柔若无骨的绸丝。壁炉噼噼啪啪的响着,炭火溶溶,棠烛高烧。苏鹿一杯一杯的给自己倒着酒,那种气势让人胆战心惊,像是个一掷江山的亡国之君。

“我很久没见到她。以为她已经死了。直到有一天我妈妈让我去参加她的结婚典礼。那饭店真小,又矮又破。里面的人都穿得很邋遢,菜里有90年代的味儿。我都不敢相信我小的时候觉得那就是天堂。”

我就着简意澄做作的苦笑,把半杯啤酒一仰头倒进胃里,一滴不剩。厨房里有个陌生的女孩在炸苹果。苹果放在锅里许久没动过,已经冒出了浓烟。她在厨房的水龙头旁边弯着腰,不停地往脸上拍着水。厨房的地面,冰箱,锅台,到处都是煎炒烹炸过的陈旧污垢。幸好天花板上的自动报警器被塑料袋套住,警察才没有因为满屋子的滚滚红尘而赶过来。

“她的新丈夫六十多岁,秃顶,笑起来牙齿很黑。我去他桌子旁边给她敬酒,把这些天攒下来的红包递给她,她就像看着其他客人一样,特别客气的跟我说谢谢。”

长期待在屋子里会让人混淆时间地点。让人错觉这是在热带。荒凉,破败,就是没有冬天。永远人声鼎沸,万古长青。炸苹果的姑娘从水池边上抬起头,“小哥,别看了。”她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来,吃一块炸苹果。”

“前两天听说她真的死了。还怪不是滋味儿的。回国之后得去看看她,毕竟是我妈妈——”够了别听了。我咬住牙,憋住一个即将到来的喷嚏,把眼眶憋出一阵热潮。

“这世界上一直都剩下我一个人。伊泽他不喜欢我,他宁可跟着徐庆春走。但是如果连我都不管他,谁还会管他呢——”

我眯起眼睛,甚至在出了门之后就忘却了那姑娘的长相。“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名不好听。”她噘起嘴,“你可以叫我莫妮卡。”

我和她就见过这么一次面。后来听说她颠沛流离,转了几次学,几经波折,最后莫名其妙地客死异乡,据说是司机酒后驾车不慎掉到海里——这么个傻×才信的理由。打三国杀遇到小学生连跪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那个晚上。苹果一边炸糊了,一边没熟。烫嘴的苦味儿混着烟熏火燎,夹杂着满屋子浓郁的伏特加气味。

人生太脏了。就算捧出肺腑里的一腔热血也没办法把它擦干净。

【江琴】,2014

——我觉得徐庆春其实挺牛×的。至少和顾惊云分手之后现在活出了个人样儿。

——是吗?

——哎苏鹿。听说你最近认识了好多小新生,快帮姐姐物色几个。

——梦溪姐你早说。现在稍微有点姿色的小新生都被挑走了。你看这个。

——哎哟这小孩儿长得真帅……等等,这不是刚被徐庆春勾搭上手的那个吗?叫张什么来着。

——张伊泽。

——听说前两天简意澄还去跪着求他回心转意。现在求回来了吗?

——还是那样,张伊泽不愿意理他,还说他是死基佬。看得我都替他们着急。

——嘿你这腐女。

我站在苏鹿卧室的窗台外面,嘴里叼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往楼下的沼泽池子里丢一块废电池。池子里无数只青蛙作死地嚷嚷着,简直像老板娘跑了跳楼甩卖的小贩。两块钱您买不了吃亏,两块钱您买不了上当。

苏鹿每天都抱怨着房间闹鬼屋顶漏水楼下青蛙叫个没完。虽然在我的眼里这套房子其实挺好。楼下的韩国人架起烧烤炉子,烧烤酱裹着肉浓郁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烟雾白蒙蒙的,对面的租客长满花藤的阳台上插一面美国国旗。笑声,骂声,敲打键盘的声音,英雄联盟金克丝主题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股脑儿地涌过来,让人联想起一个叫“美国梦”的逗比词汇。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如此丧心病狂地在那个美国寄宿家庭交了一年的租金。每次看到他们趴在沙发上一边啃着一种速冻派一边看电视,那种鼻子下面好像有苍蝇的厌恶表情,我就想走上去问问他们为何放弃治疗。Why give up treatment.

农村。亚洲人扎堆的小区放远了一看仍然是农村。美国人的房子在荒野里一栋接着一栋,院子里摆几个雕像,荒草衰败,从不点灯,让人疑心里面住着变态科学家或者女巫布莱尔。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连蹦蹦跳跳的约德尔人也得变成一块宅在家里不动的石头。身上阴暗潮湿,发了霉,每天揪下自己身上长的蘑菇炖汤喝。当然像徐庆春那种把自己车砸坏了再去找保险公司索赔的机智的果子狸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