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22页)

这家旅馆是一座殖民时期的贵族府邸,如今辉煌不再。宽敞的大厅和大理石房间被硬纸板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硬纸板上满是大头针刺出的小孔。房间租给来此寻欢作乐的人,同样也租给那些偷窥的人。据说,有些偷窥者被毛衣针戳瞎了一只眼睛,还有的竟发现窥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也有一些出身名门的贵族,化装成淫荡的女人来到这里,为的是寻找途经此地的水手长们发泄一番。此外,还有种种关于偷窥者和被偷窥者不幸遭遇的传说,以至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单是想到探头去偷看一下隔壁房间,都吓得心惊肉跳。因此,洛达里奥·图古特最终也没能使他相信,看别人和让别人看都是欧洲皇室和贵族的雅好。

与他高大的身材使人产生的联想相反,洛达里奥·图古特有一个只有天使才有的那种小玩意儿,就像玫瑰花的骨朵儿。但这恐怕是一个幸运的缺陷,因为那些最放荡的夜鸟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跟他睡觉。她们像被扼断了喉咙似的叫声震动了整座宫殿的立柱,吓得鬼魂们都直打哆嚓。据说,他是用了一种用蛇毒配制的油膏,能让女人们欲火焚身,但他发誓说,除了上帝赐予的东西,他没有使用其他任何手段。他大笑着说:“这完全是因为爱。”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还要经过很多年,才能理解洛达里奥·图古特或许说得不假。而直到他受到更进一步的感情教育,认识了一个同时压榨三个女人、过着皇帝般生活的男人时,才彻底相信了这句话。那三个女人每天清晨都向这个男人交账,跪在他脚边,请求他原谅自己收入之微薄。而她们唯一能够期待的奖赏就是,他将同她们中给他挣钱最多的那个女人睡觉。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本以为只有恐惧才能造成这样的屈辱。然而,其中一个女人的回答却令他大吃一惊。

“这一切,”她对他说,“只可能是因为爱。”

洛达里奥·图古特之所以成为旅馆中讨人喜欢的客人,与其说是因为他床第间的本事,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呢,由于他沉默寡言,且个性难以捉摸,也受到旅馆主人的青睐。在那些最痛苦艰难的日子里,他常常把自己关在旅馆闷热的房间中,朗读催人泪下的诗歌或连载的爱情小说。他的梦幻在阳台上筑起黑燕子的巢穴,在午睡的昏沉中留下亲吻和扇动翅膀的窸窣。黄昏时,酷热渐渐退去,他不可避免地听到隔壁传来的谈话声,人们来此借由片刻的欢愉以缓解一天的疲劳。就这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听到了许多私下议论,甚至有一些是国家机密,由那些身份显赫的客人甚或地方官员透露给他们一夜情的爱人,却没有想到隔墙有耳。也正是由此,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得知,索塔文托群岛以北四西班牙海里的地方,躺着一艘十八世纪的西班牙沉船,上面载有五千多亿纯金比索还有宝石。这个故事令他惊诧不已,但要等到几个月后,他才会再次想起这件事。爱情的疯狂魔力激起了他打捞这座沉没宝藏的欲望,为的是能让费尔明娜·达萨在金子池里打滚。

多年以后,当他试图回忆那个被诗歌的魔力理想化了的姑娘原本的模样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将她从昔日那些支离破碎的黄昏中分离出来。即便是在急切等待着她的第一封回信的那些日子里,在他悄悄地望着她却不让她发现的那些日子里,他看到的也只是午后两点的阳光下和纷纷扬扬的杏花中她隐约的轮廓,无论季节如何变化,那情景始终都停留在四月。而他之所以愿意站上唱诗褛的首席位置,用小提琴与洛达里奥合奏,唯一的目的就是看她的长裙如何在赞美诗的歌声中轻轻飘动。但他的出神最终让他丧失了这种愉悦的机会:神秘的宗教音乐对他当时的灵魂来说是那么不痛不痒,于是他试着用爱的华尔兹为它注入激情,最后,洛达里奥·图古特不得不把他从唱诗班中开除了。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屈从于自己的欲望,偷食了特兰西多·阿里萨在院中花坛里种的栀子花。就这样,他知道了费尔明娜·达萨的味道。同样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偶然间在母亲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一瓶一升装的香水,是汉堡至美国航线的海员的走私品。他禁不住诱惑尝了尝,想从中寻找深爱的女人其他的味道。他喝了一口又一口,细细品味直到天亮,最终醉倒在费尔明娜·达萨的芬芳之中。他先是在港口的小酒馆里喝,然后又来到海边的防波堤上。在那里,无家可归的恋人们通过做爱彼此安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出神地望着大海,最终失去了意识。特兰西多·阿里萨提心吊胆地等他到早晨六点,然后跑遍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去找他。午后不久,她终于在一个常有人跳海的海湾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一摊散发着香气的呕吐物中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