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6/22页)
在这群戏水的男孩中有一个叫欧克利德斯的,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聊了不到十分钟,便和他一样对海底探险兴奋不已。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并没有向他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是深人了解了一下他的潜水和航海本领。他问他是否能憋气下沉到海底二十米,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他问他是否能孤身一人驾着打鱼用的独木船出海,不靠任何工具,仅凭本能冒着暴风雨在开阔的海面上行驶,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他问他是否能准确定位距离索塔文托群岛最大岛屿西北方向十六海里的一个地方,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他问他是否能在夜间航行,靠星星分辨方向,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他问他是否愿意按照他帮渔民打鱼的日工资来完成这项工作,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但星期日要多付五个里亚尔的加班费。他问他是否能在遇到鲨鱼时自卫防身,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因为他会魔术可以吓跑鲨鱼。他问他是否能保守保密,即便被押到宗教裁判所的刑具上拷问,欧克利德斯回答说行。没有一件事他回答说不行,而且“行”字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让人无从置疑。最后,他给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列出了花销清单:独木船的租金,宽叶桨的租金,捕鱼装备的租金,后面这一项是为了让别人不对他出海的真实目的起疑。此外,还需要带上食物,一大罐淡水,一盏油灯,一捆用动物油脂做的蜡烛,以及一只猎人用的牛角号,以便危急时刻求救。
欧克利德斯约莫十二岁,身手敏捷,鬼心眼儿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身体就像欧洲鳗鲡,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在船舷上的牛眼窗中钻来钻去的。他的皮肤久经风吹日晒,粗糙得已经想象不出原本的颜色,这让他那双黄色的大眼睛显得更加炯炯有神。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当即认定,他就是自己这次寻宝冒险的完美同谋。于是,两人没有再多耽搁,就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日开始行动了。
天刚刚亮,他们便装备齐全、满怀信心地从渔民的港口起锚出发了。欧克利德斯几乎全身赤裸,只穿着他平日的那块遮羞布。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则穿着他那件长礼服,头戴黑帽,脚踏漆皮皮靴,脖子上系着诗人式的领结,还随身带着一本书,作为到达群岛之前一路上的消遣。从第一个星期日起,他便发现欧克利德斯不仅是个潜水好手,还是个熟练的水手,对大海的天性以及港湾处的废铜烂铁了如指掌。他可以讲出那里每一条被氧化得锈迹斑斑、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破船的历史,并说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细节来。他知道每只浮标的年龄,每一片瓦砾的来历,以及西班牙人用来封锁港口的铁链上有多少圈铁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担心他对此次探险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便拐弯抹角地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发现他对那条沉船一无所知。
自从在小旅馆里第一次听说那个宝藏的故事,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便开始尽一切可能打听关于沉船的各种信息。他了解到,圣何塞号并非唯一一艘躺在珊瑚丛中的沉船。事实上,它是陆地号船队的旗舰,于一七〇八年五月后到达这里,来自巴拿马波多贝罗那个闻名遐迩的集市。在那里,它装上了第一批财宝:三百只装满秘鲁和维拉克鲁斯白银的箱子,以及一百一十箱在孔塔多拉岛集中并清点好的珍珠。这只舰船在那里逗留长达一个月,人们日夜狂欢,最后装上了足够把西班牙王国从贫穷中拯救出来的其余财宝:一百一十六箱穆索和索蒙多科祖母绿宝石,以及三千万枚金币。
陆地号船队由至少十二艘大小不同的船只组成。它从这个港口起锚出发,一路上由一支法国舰队护航,但这支装备优良的舰队最终没能把远征队伍从英国舰队的精准炮击中拯救出来。那些英国人在卡洛斯·瓦格尔指挥官的带领下,在索塔文托群岛附近海湾的出口处伏击了他们。所以说,圣何塞号并非唯一的沉船,尽管究竟有多少船被击沉、又有多少船从炮火中逃脱,并没有确切记载。但毫无疑问的是,这艘旗舰是最先沉入大海的船之一,和它一起葬身大海的,还有全体船员以及纹丝不动站在后甲板上的船长,而船上载着船队大部分的货物。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从当时的航海图上找到船队的路线,并相信自己已经确定了沉船的位置。两人从博卡奇卡的两座碉堡间驶出海湾,航行四个小时后,进人群岛内部的静止水域,水底珊瑚丛中熟睡的龙虾伸手可及。风平浪静,海水清澈见底,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觉得自己仿佛与水中的倒影合而为一。滞流区的尽头,距最大岛屿两小时航程的地方,就是沉船的位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