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孙副官见他忽然不作声,脸上露出的神色,竟是带着很深刻的悲郁,不禁吃了一惊,不知刚才是哪一句话,刺激出他如此激烈的痛苦来,忙把话缓和回来,安慰他说,「我也是慌了神,才一时把局势说得严重。其实细想起来,不管多大事情,总有回转的余地。总长那样厉害的人,何时试过落人下风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你是个伤患,若是因为我这些话,着急起来,添了病痛,那都是我的罪了。」
宣怀风强挤出一个微笑,点着头低声说,「你不必劝我。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至于不懂事到这个分上,现在这光景,还和你们添乱。如今我是想,既然帮不上大忙,我唯有尽自己的本分罢。好好的养伤,不叫他烦心。还就是,但凡我能让他痛快的地方,就叫他痛快一些。」
孙副官总以为还有接下来很重要的一句,所以只管等着。等了半天,却不见宣怀风再说什么,心里有些诧异。想了想,斟酌着问,「你刚才说的,固然是很有帮助的。不过,对于总长说要脱离白家这件事,你就不打算做一番进言吗?」
宣怀风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事因我而起,他又是要为我出气。我对他做进言,他只以为我要做个和事佬,必不会有效果。就算被我说得急了,他当面敷衍我,背地里还是照旧,或者为了做一个维护我的姿态,再度把事情闹大,那更不好。」
说着,在床沿边坐回去,垂着眼,像在思索什么。
好一会,眼帘略抬一抬,看着孙副官问,「总长去了好一会了,什么时候回来?」
孙副官说,「他说出去见一个人就回来的。我去瞧瞧。」
说着便出去了。
宣怀风自己一个人坐着,一只手撑着床栏,五指托着腮帮,默默地在心里想事情。
也不知孙副官出去了多久,门把被人轻轻一扭,将门推开来。不是孙副官,却是白雪岚回来了。
白雪岚因为出门前,宣怀风是在床上睡着的,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所以他开门时很留心,只动作很轻地扭开。
进门一看,宣怀风不但已经醒了,而且还坐在床边发呆呢。
那一个侧坐的身影,病人服外面,虚虚披着白雪岚一件黑色大衣,越显得露出的一段雪白脖子,线条如天鹅般的弧度,优美得令人把呼吸都要忘了。
白雪岚看在眼里,又是浑身发痒起来,蹑手蹑脚偷到床后,正要一伸手把他抱住,忽发现宣怀风身子一动,托着腮的手很快地举起来,捂着嘴,却是打了一个喷嚏。
白雪岚想,是了,只顾着要闹他,倒把房门忘记关了。走廊上的冷风,穿到这开了热水气管子的房间来,怎么叫人不着凉?
伸到半路的手,赶紧地收了回来,转身就去关门。
宣怀风打了一个喷嚏,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似的,回头一看,竟是白雪岚在关门。
宣怀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雪岚说,「这不才进来。」
宣怀风问,「才进来,你怎么反而是从里头跑过去关门呢?」
白雪岚说,「你现在真成了一个大侦探了。我一个动作略有不对,你就这样细致地质问我。我要真是个贼,这就该跪地讨饶了。」
他做一个打趣的说法,原也寻常。不料此刻宣怀风心中,对自己正极不满意的,听他用出「质问」这个词来,心里便是一颤,暗道,呀!原来我往日对他,竟是这样刻薄吗?我实在应该对他柔和一点。
但心里想是这么想,要说出什么温柔的话来,让白雪岚欢喜一下,自己一时却像脑子被灌了泥浆一样,一句好听的话也想不出来。
纵想出那么一句,又觉得说在嘴上,只是表面的温柔罢了,并不足证真心,反而显得虚伪。
因此想来想来,只管心里郁闷,更觉得自己如此无用,简直不配做一个爱人。
白雪岚见他坐在床边,长长的乌黑的睫毛一扇一扇,眼珠子缓缓地转过来,又缓缓地移过去,仿佛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似的,连两颊也憋出一抹可爱的淡红。
白雪岚问,「是我刚才的话,让你不痛快了吗?这样闷着不说话。」
宣怀风这时,哪当得这样的话,心想,我对他,果然态度上是很糟糕的。这样沉默一会,他竟以为自己犯了错了?
心中的自责,更添了两分,不禁抬起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迎着白雪岚,水雾氤氲的一瞅。
白雪岚今早一把欲火,半灭不灭地拖了大半日,被这水汪汪的眼神一撩拨,便如浇了两桶汽油一样,轰地一下燃起来,烧得猎猎作响。
便往前两步,挨着宣怀风坐了,笑问,「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出去一会,你就想我了?」
自己的一根手臂,慢慢从背后绕过去,把宣怀风的细腰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