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来的人(第8/10页)

第二天,克里斯汀从现代史的教室出来的时候,他出现了,非常准时。他看到克里斯汀没有转身就跑,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她向他走近,心怦怦直跳,因为背叛,也因为即将到来的自由。她的身躯回复到一贯的大小;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巨人,沉着冷静,刀枪不入。

“你好吗?”她问道,笑容灿烂。

男人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最近怎么样?”她再次试探。他长年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朝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个人?”警察问,从一块公告栏后面探出头来,活像个启斯东警察[12],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按在那件破旧外套的肩膀部位。另一个警察懒洋洋地在后面站着;并不需要动用武力。

“不要伤害他。”他们把他带走的时候,克里斯汀恳求道。他们点点头,笑了笑,彬彬有礼,又有些鄙夷。男人则好像很清楚这两个人是谁,要干什么。

当天晚上,第一个警察打来电话汇报情况。父亲接了电话,语气友好但态度明确。她自己此时变成了局外人;她已经安全了,她的任务结束了。

“他们把他怎么了?”父亲回到客厅的时候,克里斯汀心急如焚地问道。她不确定警察局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事。

“他们什么也没做,”父亲回答,觉得女儿的担心着实有些好笑。“他们原本可以记他一条跟踪和骚扰,想知道我有没有起诉的打算。不过犯不着惊动法院:他的签证上说,只有在蒙特利尔学习期间,他才获准合法居留,所以我叫他们就把他送回那儿去。如果他再在这里出现,就会被驱逐出境。他们还到他租的房子去了一次,他已经两个星期没付租费了;房东太太说她正要把他赶出去呢。他看上去挺高兴,有人帮他交了欠下的房钱,还给他一张免费火车票回蒙特利尔去。”他顿了顿。“不过他什么都没交待。”

“交待?”克里斯汀问。

“他们想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跟踪你,我是说。”父亲的目光扫了她一遍,似乎这对他同样是个谜团。“他们说,他们问他这些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假装自己听不懂英语。他听得非常明白,只是不肯回答。”

克里斯汀觉得这件事情会就此结束,可是不知怎地,他在遣返的火车驶离之前从看守那里溜出来一会儿,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我再来看你,”他说。他不等克里斯汀回答就挂断了。

既然现在他不再是个令人尴尬的现实存在,他就可以变成一个谈资,一则有趣的故事。实际上,他是克里斯汀唯一可讲的趣闻,而讲述这个趣闻也把她那不可思议的魅力光环保留了下来,既是为她自己,也是为旁人。她的朋友,还有那些继续和她约会的异性都猜测着他的动机。有人说他想和她结婚,好留在这个国家;还有人说,亚洲男人喜欢身材结实的女人:“是因为你像鲁本斯画中的美女。[13]”

克里斯汀经常想起他。她并不喜欢他,恰恰相反,然而单纯只是想想的话,他是个浪漫的人物,那一个觉得她无法抗拒的男人;虽然她在穿衣镜前检视自己一成不变的绯红脸颊和笨重躯体的时候常常思忖,究竟是自己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他。每次有人提出他精神不正常的论调,她都刻意回避;只不过正常的方式不止一种而已。

但一个新认识、第一次听到那个故事的人讲了一个不一样的理由。“这么说他也缠住你了,”他说着,笑出了声,“那肯定是同一个人,一年前的夏天在我们营地周围晃来晃去的那个。所有的女孩子他都那样跟踪过,一个矮个子男人,日本人之类的,戴副眼镜,总是笑嘻嘻的。”

“可能是另一个呢。”克里斯汀说。

“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和你说的分毫不差。真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会跟哪种女孩呢?”克里斯汀问。

“哦,就是随便哪个正好在附近的。不过如果她们一开始搭理了他,如果她们对他态度好一点什么的,他就甩也甩不掉了。他是有点讨厌,不过不会伤人。”

克里斯汀不再讲她逗趣的故事了。这么说来,她只是众人之一。她重新开始打网球,她之前一直疏于练习。

过了几个月,之前负责案件的警察又给她打来电话。

“我们想告诉您一声,小姐,那个找过您麻烦的家伙被遣送回他自己的国家了。驱逐出境。”

“为什么?”克里斯汀问,“他又想到这里来吗?”也许她终究是与众不同的,也许为了她,他敢冒任何风险。

“根本不是,”警察说,“他在蒙特利尔故伎重演,不过这次是真的找错了对象——一家女修道院的院长。在魁北克可没人容忍这样的事情[14]——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给送回国了。我猜他还是待在自己的国家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