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第7/19页)
但除了在梦境中,任何精彩的经历都转瞬即逝。这个年轻时候的我站起身来,开口说话了,此时此刻,她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的声音驱散了我所有宝贵的记忆:
“女士……我真的跟我姐姐罗西塔强调过了,您是怎么想的?我的房间太乱,我现在状态也不好。您得理解,女士,这就是我没邀请您进来坐坐的原因。”
她踱了几步,朝我走来。屋内光线昏暗,我只能依稀辨认出她的身形——她个子不高,双肩宽大,神态非常坚定。阳光透过云朵照进屋内,我看清了她的长相——她的鼻子高挺,青眉如黛,下巴像罗马人一样细长。青春洋溢和严肃老成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面对这位一直撵我走的小姑娘,我努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好了,小姐,我都明白了。你姐姐犯的唯一错误就是以为我会对你有所帮助,但现在来看,她大错特错了……罗西塔小姐,要不就按平时的安排,我下周一再来拿打好的稿子。”
我穿过光线不足的小客厅,在屋子的一端找到了被门帘挡住的大门,这对姐妹没有注意到我的轻车熟路。我出门下楼时,罗西塔赶了上来。
“女士,女士,您不会生气了吧?”
“不,一点儿也没有,没什么可气的。你的妹妹长得很漂亮,顺便问一下,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黛尔。但她更喜欢大家叫她迪莉娅,她丈夫的姓氏是埃森迪尔,所以她婚后大家都叫她埃森迪尔太太。她很难过,想再见见你。”
“当然可以。周一她就能见到我。”我认真地回答。
我一走到街上,就摆脱了同病相怜的陷阱的诱惑,我气冲冲地走在殉道者大街上,扫视着街边风景,逐渐忘记了那个从早到晚蜷缩在卧室的女人。陡坡上有脖子吊着的鸡,挂在店外的羊腿肉、肥肠,印着风景画的搪瓷杯,像古代火炮部队的炮弹那样堆积如山的橙子、烂苹果、青香蕉,蔫了的菊苣,一捆捆黏糊糊的海藻,水仙花,粉色女式短裤,仿黑色蕾丝的灯笼裤,自制配方配制的胃药药包,丝光棉袜。大街上,小贩卖着各种山寨货,兜售三双一打的袜子。大街上穿梭着身材走样的家庭主妇,头上戴着卷发夹的棕发女子,蹬着后跟磨损的鞋子的金发女子。肉铺的小伙子体态肥硕,满脸堆肉,大街上飘荡着珍珠蚌的腥味。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琳琅满目,我逐渐恢复食欲,精神明朗起来,思绪回归现实。
忘掉这对巴伯雷姐妹!一个不懂礼数的丫头咿咿呀呀哭个不停。这个懒婆娘准是把她老公气得没了耐心。跟一个死板、多管闲事的老处女和一个爱吃醋的老婆生活在一起,这个男人的生活肯定是“惊心动魄”!
我四处闲逛,浏览一家又一家商铺,心里咒骂着迪莉娅·埃森迪尔太太,那个原名叫阿黛尔的女人。我站在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前,嘴里哼起了那首老掉牙的愚蠢的歌:“阿黛尔……你真漂亮……”我走过价格暴跌的大米、冷萃咖啡、红苹果、剥好的豌豆等货架,仔细观察着架子上的橙子。有的人想要买下尼斯的一整个花市,而我只想买下这整个摊位的食材,比如,人工培养的莴苣,蓝色包装的粗麦粉。我轻轻哼着“阿黛尔……你真漂亮……”
一个当地的小姑娘,眉目中透着傲气,个子还不到我的鼻子,叫嚷道:“在我看来,《风流寡妇》也比这首老歌要时髦一点儿。”
我没有理睬。这个金发女孩留着一周都不变的卷发,坚定地站在那儿,脸上涂了劣质粉末,毕竟,她代表着即将取代我们的那一代年轻人。
尽管我年纪并不大,但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独居生活总是阴晴不定,郁郁寡欢,从来没有安定过。一个人生活久了,脸上的生气和光彩也被抹去了。很早的时候,无数个男人曾向我投来爱慕的目光(具体时期在此不做赘述)。后来,他们极其温柔,对我百般讨好,受着强烈的欲望驱使,他们往往一边亲吻你的手,一边轻轻地摸你的屁股。
接下来的周一,那是一个三月闷热的早晨,天空湛蓝,巴黎的街道尘土飞扬,海葵和风雨兰以惊人的速度沿街疯长,我无精打采地走在蒙马特的斜坡上。公寓入口钻出来的空气已经开始比外面的凉爽,带着一股炉子的煤炭味。站在罗西塔的公寓前,我摁了摁门铃,她却没有来应门。一想到她可能已经出门买炸牛排或者现成的德国泡菜,我心里一阵激动。为了让良心过得去,我又摁了一次门铃,这次,门后有什么东西轻轻掠过,地板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是尤金吗?”屋内传来巴伯雷小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