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9/14页)
北京“非典”已蔓延。从此,卫生部每天公布疫情。
我把一些老爵士CD盘也都翻出来听,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艾灵顿公爵大乐团,但是我更偏爱听个人唱片,如查理·派克和杰瑞·莫里根。我喜欢反复听查理·派克和迪西·葛列斯比的CD,并不在于他们一个是萨克斯、一个是小号,而在于从他们诠释的作品中品味他们的性情,比如他俩都吹过格什温的一首小曲子《我难以起步》(I Can't Get Started),我很爱听这首曲子,确实有那种感觉,人生都活了几十年,总是难以起步。查理·派克一扬声就显露出他狂放、天生才子的性情,葛列斯比则收敛一些、理性一点。在听音乐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五年前我更钟情于查理·派克,但此时此刻,我已经更淡然地在葛列斯比的演绎中和他交谈。
不到十天,儿子坦坦也逃难般地被送回德国,据说是一架飞机中的最后一个座位,连他的父亲云也不能同行,而只能坐另一班飞机。我接到云的电话,立马坐上了柏林到法兰克福的火车,从法兰克福的机场接到了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儿子坦坦。坦坦的柏林幼儿园还好,让我带坦坦去做几个检查,检查结果没事就让坦坦回幼儿园了。一个月之后,我的朋友们才纷纷打电话致歉,请我带坦坦去玩。我到每一位朋友家,开口就是爵士乐,我吼叫着比莉·哈乐黛的经典名曲《你变了》的歌词“你变了。现在一切都完了”,然后我哈哈大笑,你们变了啊,不要我和坦坦了,可是我们没有完,我们还好好的。
再说那时我一个人回到柏林,过了几天,我的身体虽然没有发烧咳嗽等迹象,为了避嫌我自觉不去看朋友,但是我感觉我可以去跳舞了,没有了戈尔德,只有社交舞厅可以去了。
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亨德瑞克见到我的时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我自己心里也很感慨,竟有种灾后重逢的感觉。我们两个人感觉相通,亨德瑞克很快把我带进舞池跳了几曲,亨德瑞克越来越轻松:“嗨,梅,你来了,我放心了,知道你是安全的。你们中国到处都是SARS,好,你在德国就好,这里很安全。”亨德瑞克扶在我腰间的手比以前紧一些,我心里因为戈尔德的一段插曲对亨德瑞克有点歉疚,我把头往亨德瑞克的肩上靠了靠,两个人更默契了。在亨德瑞克的臂弯里,我感激之余突然又有了一种恶作剧似的得意:告诉你我一周前还在北京,你准会吓一大跳。不过这话我只是藏在心里,嘴角边飘出的是另一个句子:“可是我有很多亲人在那里啊。这阵子我在家里边听爵士边听新闻。”我不由自主地表达着自己这些天的爵士情结。
亨德瑞克笑了:“爵士,在日本工作时,我的一个日本同事也酷爱爵士,他还送给我一本小书,是日本的两个超级爵士乐迷和田诚(Makoto Wada)和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一个画家一个作家,作家写的日语我看不懂,画家把那些美国爵士乐手可是画绝了。有意思,他后来借给我许多爵士唱片听。”
我们两个人边说边回到了座位,我由着自己的爵士热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爵士乐一生下来就是个混血儿。它是西非的炙热阳光、法兰西的浪漫精神、黑人与生俱来的反抗精神的奇妙混合体。现代舞之母邓肯,她鄙视宫廷舞,认为传统的华尔兹、玛祖卡舞以及小步舞是病态的多愁善感,她还认为真正的美国舞者不可能引领芭蕾舞,因为美国人的双腿太长,身躯过于丰满,精神过于自由,无法适应芭蕾舞那种装模作样的优雅,正因为如此,她的舞蹈无拘无束、挥洒自如,她摆脱了解释性舞蹈的历史束缚,成为创造性舞蹈的先驱。”
"aber(但是),”我抿了一口饮料,看到亨德瑞克眼睛闪闪发亮地听着,我完全忘记了平时自己是多么反感德国人说”aber(但是)”,此时,我完全变成了一个德国人,和德国人一样扬扬得意地将那个”aber(但是)”拖得特别长,“邓肯女士,她这么一位时代的先驱者,却贬低爵士,我不说气愤,只觉得她太局限了。邓肯女士认为爵士乐是原始野蛮人的音乐,她可爱幼稚地呼唤未来美国出现一位作曲家,这个人将为美国舞蹈谱出不含爵士乐节奏的真正音乐,不要腰部以下的旋律,不要黑人舞充满情欲的抖动。但是历史不可阻挡,1927年邓肯不幸因车祸去世时,爵士乐正在美国走向巅峰,“二战”时美国大兵把爵士乐带到了欧洲,50年代后,虽然爵士乐在美国慢慢走下坡路,但随后兴起的却是摇滚,这大约也不是邓肯热切希望的能代表美国精神的音乐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