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4/14页)

原来我的体质这么差了!我心里又惊又怕。

几天后,我又去跳舞,看到亨德瑞克站在吧台边和人聊天,吧台那里基本是男人的世界,我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又走到舞厅最高处我的老位子上。有两个男人来找我跳舞,都只会一二、一二地摇摆,我实在觉得有点无聊,就径直去吧台找亨德瑞克,亨德瑞克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饮料,转身和我旋进了舞池。

“梅,以前我在舞厅好像没有看到过你。”

“五年前我来过一次,然后就是现在。”

“那你何时学的跳舞?”

“几十年前!”我说这几个单词时尽量模仿亨德瑞克上次说他几十年前就进舞场时的得意语调,亨德瑞克感觉到了,大笑:“好啊,梅,你才来这个舞厅几次,已经老练了不少。你今天的气色比上次好,你还开始吹牛了。”

我正色道:“你说你17岁开始在这里跳舞我相信。你知道,中国有人十一二岁就上大学,你信吗?就是神童、天才!我小学、中学总共上了九年半就毕业了,不像在德国需要悠悠闲闲上学13年。我在中国16岁就到北京上大学了,上了大学我就开始学跳舞,比你开始学跳舞早一年,距现在几十年了,你算算,你说过你能猜准我的年龄,信不信就由你啦!”

亨德瑞克脸上立即满是诚恳的歉意。

“哦,梅!我相信你。怪不得你舞跳得这么好。”亨德瑞克马上想起了什么,“哈,梅,中国很神秘。我在日本工作过一年,回德国时路过上海和香港停留了一个星期,可惜没有到过北京,我当时应该多在中国看看。”说着亨德瑞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牵着我的手出了舞池,把我送回座位,坐到我身边,要了饮料,拿出一支烟:“和上次一样,就一支,行吗?”

亨德瑞克点上了烟,吐出长长一圈,眼光闪亮,脸上显出藏宝卖宝人般的神秘:“梅,我在日本工作时,读了一些关于日本的书,可惜很少读关于中国的书,但是关于中国,前不久我读到一本英文书,Wild Swans."

“中文书名叫《鸿》,作者叫张绒,她生活在英国。”我立马接口说。

“对,对,就是这本书,很显然你也读过。”亨德瑞克看上去真的很高兴我也读过这本书,但同时也表现出一丝藏宝人卖宝不成的遗憾:他好不容易读过一本关于中国的书,看来在我面前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我察觉到了,后悔自己嘴太快不给人家留施展空间,我马上热情地提问:“你对书中的哪些部分最感兴趣?”

这时,乐队奏起了一段旋律,亨德瑞克的蓝灰色大眼睛望着我,他突然恶作剧似的撩开桌布,看着我的双脚说:“书的开头我最惊讶的就是密斯张描写她的奶奶缠莲花小脚,中国的女人那时真的都缠脚吗?是真的觉得缠脚漂亮,还是想以小脚讨好男人?啊哈,我要看看,梅是不是也是莲花小脚,我要带着梅像美丽的莲蓬一样旋转。”

亨德瑞克拉着我飞也似的进了舞池。

我的裙子飞得真的像莲蓬,我的双脚则像莲蓬上的花朵。我的身体在随着亨德瑞克起舞,脑子却想到别的:张绒的书在德国、在欧洲,在整个西方世界真是很成功。我自己买这本书就是我的博士生导师米特教授推荐的,他比我还先读过这本书。我的博士生导师是学院高级知识分子,但是亨德瑞克是工程技术人员,他们都读过这本书,可见这本书的传播程度,很多德国人都是通过这样的书来了解中国历史和当代中国的。

那晚,我跳到精疲力竭,却感到无边的痛快,回到家我吻了睡熟的儿子好几下:妈妈有力气了,妈妈又活了,为了你,妈妈要健康快活地活下去。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舞厅跳舞,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排解心里的痛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亨德瑞克不再找别的女人跳舞了,只和我跳舞;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亨德瑞克和我不再眷恋“社交舞厅”了,我们总是跳一个小时左右就默契地步出舞厅,在康德大街和哈登伯格大街之间的小道上漫步聊天,深夜两个人还会钻进雪茄吧里喝上一杯。这个世界连锁的雪茄吧里全是来自哈瓦那的雪茄,亨德瑞克会抽上一支,沉浸在雪茄的享受中,我则边听音乐,边放眼欣赏法国式优雅和略带哈瓦那南美风情的摆设。无论是听音乐还是欣赏摆设,我的眼睛都会偶尔瞟一眼对面的电影院,1998年春天,云曾在电影院放映过电影《火烧圆明园》,那是柏林的中国人第一次在正规公开的大电影院里放中国影片,很多人都去看过。和云在一起时,我和中国的联系紧密了,如今没有了云,中国又遥远了。和吉姆离婚后,我好像在德国没有了根,那亨德瑞克呢,他算什么呢?亨德瑞克此时正吐着雪茄烟圈,他问:“梅,你在想什么?想中国吗?其实我和亚洲有缘,我在日本工作过,到过中国,我还娶过一个韩国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