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敢再爱吗?(第2/14页)

一个人总有几副面孔。

有的人善于几副面孔、有的人乐于几副面孔,有的人不知不觉呈现几副面孔,有的人无可奈何扮演几副面孔。

一个女人,大凡从痛经开始,经历恋爱、堕胎、结婚、离婚、生子……她的人生如同川剧变脸,自己倒成为看变脸的观众,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各种变数与手法,最原始的面孔已经唰唰唰被多重面孔盖过。

16岁走进北京最好的大学,初恋即尝到堕胎的滋味,那个年代,顶着护士多少有些鄙夷的眼光,下了手术台,我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就飞奔向他。好在不久,身体的痛就消失了,但岁月毫无意识的梦中却数次出现一个腾空的小生命,飘忽不定,向我诉说一种幽幽的依恋,成为心中永远的痛。后来出国留学,渐渐放开身心,嫁入德国知识富裕家庭,却始终难以满足于小资太太的碌碌无为,跨国婚姻终究破裂……唰唰唰,人生已经变过多重面孔,我始终还懵懵懂懂。直至我患了晚期癌症,半年内经受了三次手术,然后接受化疗、放疗……比身体的灾难还要深得多的另一个人生炼狱接踵而来——患了晚期癌症后,我又成了单亲妈妈。

多年以后,我认定,我的真正人生,是从我断绝和云的关系的那一刻开始的,是从患晚期癌症后成为单亲妈妈开始的。

在患晚期癌症之后,我依然选择了自尊与自由,我想挣脱那些枷锁,不甘深陷于那种脆弱,我想战胜那种恐惧,我想寻找一点前行的光亮。

柏林社交舞厅

柏林有个“社交咖啡舞厅”,是有名的成人社交场所。我曾经和前夫吉姆去过一次。

“社交咖啡舞厅”的追逐游戏是通过“桌子电话”来进行的,每张桌子上都有“桌子电话”,所有来咖啡厅的单身男女都时常随意地绕桌子,眼睛不经意地漫过座上客,若是看上了一位,就默默地记下“桌子电话”旁插着的桌号。不久,幸运者的桌子电话就会轻轻地响起来,电话内容绝对只有通话的两人知道。“社交咖啡舞厅”的追逐原则跟着咖啡厅舞台下的银光转筒走:银光筒上显示“女士挑选”,女士请男士跳舞,男士不能拒绝。显示“男士挑选”,男士优先请女士跳舞,女士有权拒绝。每张桌子上还有精美的卡片,上面诚恳建议:男士若恳请女士,可去咖啡厅服务处订一枝玫瑰赠予女士表达心意,此时女士则不应再拒绝邀请。

当年我走进咖啡厅时,感觉气氛果真很不一般,男人们个个西装革履,女士们个个闪闪发光、香气四溢。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差档次,衣着差档次,化妆品差档次,钱包里的分量肯定更差了不止好几档,最后甚至连年龄也差档,因为一眼望去,咖啡厅的座位上几乎都是胸有成竹的中年男人和线条成熟的中年女人。

五年过去了。

舞厅门帘依旧。

五年前,我有一个爱我的丈夫,然而我和他没走过文化背景的差异,更没能走过命运的坎坷;短短激情中出现了云,我和他生了一个儿子,梦想着一同奋斗,做中德文化活动,但是儿子出生不久,云就回中国开公司挣钱去了,我和云其实针尖对麦芒,水火难容。如今我既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云,我心性依旧,甚至心性更高。只是我的身体不再依旧,我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穿着低腰露肚脐的牛仔裤,以青春压倒全场进入。心灵上的伤口可以掩饰,身体上的伤口穿低腰裙裤就掩饰不住了,但是我小心翼翼穿上了在北京做的那身新舞服,特意设计的斜线遮住了我的伤口,并让仍完好的一边腰部若隐若现。

踏进舞厅,我目不斜视地穿过整个大厅,我知道其实可能根本没有人注意我,但我依然很紧张。做母亲之后我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了,患病之后更几乎很少出门,发生了云和妹妹的事情之后,我更觉得连面对一些老熟人都很难,我的身体和心灵除去工作和儿子其实是深深封闭着的。现在,面对一个陌生的社交场合,我内心很紧张,穿过大厅之后,我一级一级往休息座椅的高处走,走到最高处,坐下了。

我没有欲望,准确地说,是没有力量一进舞厅就跳舞,因为从家里出来、走进舞厅、形单影只一级一级穿过很多对舞伴的身边走到舞厅的最高处,我所有的勇气和力气都耗尽了。我静静地、默默地坐在舞场的最高处,内心很感激没有人注意我,我能心情恬静地听着音乐、望着舞池里的一对对舞伴。看来连卖酒水的侍者都不指望从我这里挣小费,他在我座位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穿梭,就是没有到我的桌子边问我喝点什么。一个晚上听听音乐、看看跳舞对我来说就够了。一个多小时后,我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径直穿过舞场离开了社交舞厅,我感觉放松了,从音乐和舞蹈中我获得了力量、获得了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