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7/10页)

这座宅子张开了口,正在呼吸。

然后我终于知道,今晚非同寻常。我如受召唤一般起身,在阿格尼丝房门边倾听,直到我由她均匀的呼吸确定她已熟睡,然后我拿起灯,赤足走去客厅。我来到窗边站定,曲起手掌挡住玻璃微弱的反光望向窗外,望进我所知的草坪边、碎石路上的黑暗。有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望见。然后我听到一只鞋落下的轻响,接着是另一只,更轻。然后我看见,火柴无声地划燃,光线从修长的指间透出,我看见一张脸,当他凑近火光,显得眼目深陷,面色艳丽。

理查德·里弗斯,和我一样,无心睡眠。他在草坪散步,或许期盼着睡意。

这寒冷的天气,不宜散步。他呼出的气,看上去比他吐出的烟还要白。他竖起衣领护着脖子。他抬头望,仿佛对所见早有预料。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与我对视。烟头忽明忽暗,他的站立,越发显得蓄意。他的头动了动,我忽然间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他在仔细观察这座宅子,他在数窗户的数目。他在算计来我房间的途径!——确定了路线,他便扔下烟,用脚跟蹍熄仍在发光的烟蒂。他穿过碎石路走回来,有人——我想是魏先生——给他开了门。我看不到,只听到前门打开的声响,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灯芯又跳闪了一下,窗玻璃膨胀弯曲。这一次,这宅子仿佛屏住了呼吸。

我退后了一步,手掩着口,眼睛盯着玻璃上自己柔软的脸,它也突然后退,跳进窗外的黑暗,在虚空中游荡,悬浮。我想,他不会来!他不敢来!我又想,他会来的。我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木门上。我听到说话声,跟着是脚步声。脚步声渐弱,另一扇门的关门声——当然,他要等到魏先生安歇后。他会等的。我举起灯,快步走开,灯在墙上映出弯弯的光影。我没时间穿戴——没有阿格尼丝的帮助,我也不会穿戴——但我知道我不能穿着睡衣见他。我找到袜子,吊袜带,便鞋,还有一件斗篷。已经放下的头发,我想把它梳起,但我是拙于对付发卡的,我的手套——我又喝了那药——使我更加笨拙。我开始恐慌,心跳再次加快。只是现在,它在和药力较量,就像猛烈摇摆的船与滞缓的河水的较量。我把手放在心上,感到自己胸的柔软——没有了束缚的胸,我感觉,失去了保护,缺乏安全感。

但药水的定力比恐慌的挣扎强大。说到底,这也就是那药水的意义了,定惊安神。当他终于来到我门前,用指尖敲门。我在他面前,看上去是平静的。我立刻说,“你知道,我的贴身女仆就在左近——她虽然睡了,可就在左近。我一声叫唤她就会醒。”他没有说话,只是鞠了一躬。

他是否想要吻我?他没有那样做。他只悄然走进房间,保持着和刚才在外查看宅子时同样的冷静和谨慎,环视四周。他说,“我们别站在窗边,那透出去的光在草坪上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对里屋的门点了一下头,“她就睡那儿?她不会听见我们说话吧?您肯定吗?”

他是否要拥抱我?他从未靠近我半步。我却感到沾染在他外衣上的夜的寒气。我闻到他头发、胡须和嘴里的烟草味。我忘记了他原来如此高大,我走到沙发的一端,抓着靠背,紧张地站着。他站在另一端,向我这边倾着身子,压低了嗓音说话。

他说,“请原谅,李小姐,我本来也不愿如此与您冒昧相见。然而我费尽心机来到布莱尔,未能与您一晤,明天也许就要离开。您是知道我的,对于这种方式的会面,我绝不会妄加评论。如果您那小丫头惊醒,您就说您无法入眠,就说我自己找到了您的房间,不请自来。既然我在别的府上也担过这些罪名,不妨让您也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行事为人。不过,今晚,此时此地,李小姐,我对您绝无恶意。我想您是明白我的吧?我想您是希望我来的吧?”

“我明白的是,您知道我母亲是个疯子,我是我舅舅从她去世的病房领回来的;您也许觉得这是个秘密,但这不是什么秘密,谁都有可能知道,这家里的佣人们都知道,我连忘却都不被准许。您若想从中获取些好处,对不起,我只能为您遗憾。”

“我很遗憾,”他说,“不得不对您重提这旧事。这事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只不过我知道它使您来到布莱尔,被您舅舅以如此古怪的方式收留。他——请恕我直言——才是从您母亲的不幸中得了好处的人。我也算是个奸人了,奸人们最了解同类,您舅舅是奸人中最坏的一种,因为他的深居简出,恶毒之处往往被当成老人家的怪癖蒙混过关。别跟我来那些虚礼,说什么您爱他,”他很快接了一句,“我知道您早看透了那些,那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这样来见您。我和您之间应该自创一套礼数,或者挑些适合我们的礼数来遵从。但现在,我想请您坐下,让我们像绅士淑女一般谈谈。”他欠了欠身,我和他都停顿了一秒,仿佛等佣人端上茶盘,然后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我深色的斗篷中间的缝隙露出了睡衣,他拧过头去,我拉好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