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夏•上海(第12/31页)

“嗳,我有说过提拔你么?”

丹丹脸一红,她掉进这个语言的陷阱中,有点负气:

“那你让我回去。”

金啸风一直凝视着她,她一点机心都没流露,不过像他这样观人于微的,他知道她有,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以从紧抿的嘴角看得出,她是不妥协的,她将与谁为敌?说不定他拗不过她。

“他们喊你什么?小丹?”

“不是小丹,是丹丹。”

“我就喊你小丹吧,你比我小很多很多。”

小满、小满、小满。他想。

“对,你多大?”

“我太老了,不方便告诉你。”

丹丹忍不住,笑了:

“是不肯?那有什么关系?不说就别说好了。我十八。”

金啸风觉得有意思极了,才丁点大,自己那么厉害人物,她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也是不会晓得。

不过,不知基于何种因由,他一意由她:

“你要啥?”

“你们上海最红的女明星是谁?”

“段娉婷。”

“好!”丹丹奋勇地道出心事,“我要比她红!”

“那当然,一捧你出来,就没有段娉婷了。”

真的?丹丹的眼睛也闪亮了。

在这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最记得了,怀玉道:“——而且,我有人了。”

像自己手无寸铁,凭什么力争上游?一定是个吹捧的人。她不是不明白,如果没有权势的支撑,她永远是人海中一个小泡泡。

金啸风一直凝视着她,他开始盘算,然后故意道:

“不过,你不是我的人,投资重了,怎么翻本?”

“我拜你做干爹好不好?”

“哈哈!”金啸风大笑,

“我不收。收了你作干女儿,以后连一句打绷的话都不能说,那多煞风景!真是没赚头。”

丹丹一听,脸色一变,青红难辨,手足无措,什么叫“赚头”。

她如一头被触怒的小猫,于风平浪静时,使使小性子无妨。一旦怒发冲冠了,尾巴的毛都给竖起来,目中流露一点凶光,咿牙龇齿,自保地:

“我是不肯的!你别仗势欺负人!不要你捧了,大不了我走,你跟天桥的流氓有什么不同?……”

说着便悲从中来,哇哇地哭,一来便着了道儿,被迫良为娼:“放我走放我走!我不肯!”

“别哭,”金啸风笑,“肯什么不肯什么?真傻。”

“你们都是这样!上海净是坏蛋!”

金啸风由她闹了好一阵,无动于衷地欣赏着,待她稍好,便觑准时机,道:

“咦?你也十八岁,不是八岁。我要费劲捧红一个人,当然有目的——你尽可以不答应,谁按你脖子硬要你点头?啧啧,啥事件笃子念三的?”

丹丹抽噎:“对不起金先生。”

“小丹,这样地跳几个舞,也是鞋内跑马,没多大发展。在上海,差不多有一万个,跳跳就到三十岁。卖大腿还卖不到三十岁呢。女孩子也只是几年的光景。”金啸风很有兴趣把她给栽植出来,看是一朵什么样的花儿,她有潜质——也许后来会原形毕露,就凭这豁出去的胆色。一个有胆色的美女,总比没胆色的美女更要好看点。

“我就赌一记吧,小丹。你当我是垫脚石。我钞票太多,花不了。”

“我是不肯的。”

“以后再说,”金啸风一笑,“只一个条件:你跟定了不会跳槽?”

“不会!”

“好,一言为定。”

满腹疑团的丹丹走后,金啸风也有点迷糊,他捧红她干啥?他要她一步一步地,自动肯了?一个费时颇长的游戏,前世今生。

爱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冒险。当然,买就轻松点——不过并非谁都可以买。

丹丹一夜都睡不着。

丽丽女校的宿舍,挤满了床的三楼,一张挨一张,无穷无尽。一万个能歌善舞的少女中,只一个明星,难道她不知道,她是开始步入泥沼中么?

不过,她也开始倾慕无比的权威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捧红,也踩黑。为什么得蒙垂青?自己也有点迷茫的自得。如果要往上攀,非得狐假虎威不可,英雄或是美人立万儿,说穿了,也没多少个是正道,自小听回来的书词唱段,都告诉过她了。

上海是个影城——全国再没有哪个地方,电影发展比这里更繁华了。

大势所趋,无声片要过渡到有声片,“第一部”斥重资所拍的有声电影,在拍摄的当儿,能把声音也收入蜡盘唱片,大家都觉得了不起。

“人面桃花”开拍已有半个月,还没拍到重头戏。这故事是讲一个受封建礼教毒害的歌女,段娉婷演,遭受重重的折磨和压逼,仍不屈服,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唐怀玉演。利用有声的条件,穿插了京戏的片段,全是他的拿手好戏:“火烧裴元庆”、“双枪陆文龙”、“界牌关”、“杀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