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梦 流亡曲(第8/10页)
说完这几句气冲冲的话,他就砰然一声带上房门走掉了。王其俊坐到可柔的床边去,握住可柔的手。这么久患难相共,王其俊已经有一种感觉,好像可柔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拍拍可柔的手背,安慰地说:
“可柔,别灰心,你多半只是有点伤风,吃了药,蒙头睡一觉就会好的。刘连长这个人心软口硬,别听他嘴里骂得凶,他实际上是太关心你了。”
“爹,”可柔含着泪说,“我连累你,又拖累了刘连长,没有你们,我根本不可能逃出来。孩子的爸爸,多半已经完了……”她忽然哭了起来,“你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个书呆子,他只会念书,现在可能已被日本人捉住,杀了。我知道,我知道……”
“可柔,别胡思乱想了,他一定先逃出去了,等我们到了四川,登报一找就可以把他找到的。”
“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可柔摇着她的头,摇得泪珠纷坠。“他不会像我一样好运气,碰到像刘彪这样热心的人,他一定已经落到日本人手里了。他那个脾气,到了日本人手里就是死!我知道,好几次我梦到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可柔,你是太疲倦了,别再乱想。来,把药吃下去!”王其俊倒了杯开水,如同招呼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扶起可柔来吃药,可柔吃下了药,仰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王其俊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了,你有过女儿吗?”
“是的,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他们现在在哪儿?”
王其俊沉默地看看可柔,好半天,才摇摇头,惘然地说:“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我,一个死了,两个走了!”
“哦,爹!”可柔轻轻地叫,这声“爹”是从肺腑中挖出来的,叫得那样亲切温柔,王其俊心为之酸。
“睡吧,可柔。”他说,“别记挂孩子,我会带她。你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定会退烧。”
可是,第二天,可柔并没有退烧,非但没有退烧,而且烧得更厉害了。王其俊一看到她双颊如火,昏昏沉沉地躺着,就知道她病势不轻,看样子绝不是简单的感冒。刘彪走来看了看,就跺脚叹气说:
“要命!不管怎样,我们先到东安城再说。”
“刘连长,”王其俊沉吟地说,“可柔病得这样子,恐怕不便于再上路了,我想,你们先走吧,我和可柔留在这儿,等一两天再说……”
“等一两天!等一两天日本鬼子就来砍你们的头了!”刘彪暴跳如雷地说,“走!如果她不能骑马,我叫人做个担架抬着她走!”
这时,可柔倒醒过来了,她睁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刘彪,挣扎着在枕上向刘彪点头,无力地说:
“刘连长,谢谢你的好心,谢谢你的救助,是我没有福气,走不到后方。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你带你的军队走吧,还有王老先生,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和你一样是我的恩人。你和王老先生一起走吧……”
“可柔!”王其俊责备地喊,“可柔!我决不丢了你!这么久以来,你早已和我的女儿一样了!”
刘彪姥异地看看王其俊,又看看可柔。没有时间让他来弄清楚这父女间的内幕。他只低头凝视着可柔,用一种一反平日那种暴躁的口气,变得十分诚恳而迫切地说:
“你要拿出勇气来,知道吗?我怎么样都不会把你留在这儿的,你不用多说了,不管前面还有多少困难,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四川。”
“刘连长,”可柔深深地望着刘彪:
“只怕我会辜负你这番好意了。”
“勇敢一点!”刘彪说,“一点小病不会折倒你的!”
他们又上路了,可柔真的被两个士兵用担架抬着走,小霏由王其俊抱着。中午,他们到了东安城。
未到东安城之前,王其俊满心地幻想,以为东安是广西和湖南交界处的大城,又没有沦陷敌手,一定很繁荣,也很安全的。可以买到药品给可柔治病,也可以找到车辆到后方。谁知一进东安城,才知道完全不是那样。城内的居民早已撤光,现在全城都是各单位撤退下来的军队,满街的地上都躺着呻吟不止的伤兵。城内的污秽、零乱,更是不堪想象,苍蝇围着伤兵们的伤口飞,那些缺乏医药和绷带的伤口,大部分都浓血一片地暴露在外,看起来令人作呕。空气里充满的全是血腥味和汗臭。刘彪带着队伍一进城,就有许多军人来探问消息,刘彪也无法肯定答复。他们在城内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快马跑来的军人,一面进城,一面叫:
“敌人离此二十里!赶快撤退!”
一句话一嚷,东安城立刻紧张起来,军官们调队,伤兵们呼救,响成一片。刘彪也立刻下令出城,可柔又被抬了起来。大家前挤后拥地出了东安城,走过护城河的桥,有人开始准备拆桥以阻止敌兵。于是,他们又是一阵快速度的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