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梦 流亡曲(第7/10页)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能走了!”
“站起来,王小姐!”刘彪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
“哦,”可柔把头仆在掌心里。“我真的不能走了,我宁愿死!”
“站起来!”刘彪的声音里已带着几分严厉,“好不容易,已快到安全地带了,你泄什么气?站起来,继续走!挨到山下就可以休息了。”
可柔无可奈何地又站了起来,沮丧而吃力地向前挨着步子。刘彪始终靠在她身边走,他粗黑的手臂支持着她,这一段下山路,与其说是可柔“走”下去的,不如说是被刘彪“提”下去的。
终于到了山下。士兵们已经放下了辎重和背包,都冲进了那条河流里,他们在河水中打滚,叫着、笑着,彼此用水泼洒着,高兴得像一群孩子。可柔在草地上坐下来,抱着孩子,寸步难移。王其俊弄了一盆水来给她和孩子洗洗手脸,她疲倦地笑笑,代替了谢意。刘彪走了过来,抛给她一盒油膏状的药,说:
“涂在脚上试试看。”
可柔脱下鞋子,她的脚溃烂得很厉害,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刘彪蹲下身子,拿起她的脚来细看,她羞淫地挣扎着说:
“我自己来,别弄脏了你的手。”
“哼!”刘彪哼了一声说,“多难看的伤口我都见过了,还在乎你这点小伤!”说着,他出其不意地用一根竹签挑破了她脚上的几个脓泡,可柔痛彻心肺,不禁尖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忍着眼泪说:“你是什么医生嘛,痛死了!”
“忍耐点!”刘彪说,给她涂上药,一面说,“这算得了什么,关公一面刮骨,还一面下棋哩!”
“我又不是关公!”可柔噘着嘴说,咬住牙忍痛。刘彪给她上完药,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脏兮兮的布,给她包扎起来,可柔抽抽冷气说:
“我看,不包也算了!”
“哼!”刘彪又哼了一声,“嫌脏吗?这儿没医院!”
收拾清楚,刘彪站起身来,转头就走,可柔不安地喊:
“喂喂,刘连长!”
“怎么,”刘彪站住了,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可柔吞吞吐吐地说,“只是,谢谢你,刘连长,十分谢谢你。”
“哼!”刘彪再度哼了一声,这是他不满意时的习惯。看也不看可柔,掉头就自顾自地走开了。可柔愣在那儿,当王其俊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才对着刘彪的背影说:“这是一个怪人,不是吗?”
他们在河边扎了营,按地图方位来说,他们已经安全了,最起码,他们已越过了敌人的火线。
吃过了晚餐,王其俊到河边去洗了脚,回到营地来,他听到可柔在和刘彪谈话。不想打扰他们,他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看天上的星光,和野地里乱飞乱穿的萤火虫。那些发亮的小虫子在石峰边闪烁,好像把石峰穿了许多透光的小孔。
第二天,他们到了东安城的前站,名叫白牙士。
一整天,可柔都骑着刘彪的马,但她沉默得出奇。到了白牙士,她坐在马上,看起来苍白得奇怪。刘彪走过去扶她下马,他的手拉住她的手。突然,他愣了愣,板着脸严肃地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说什么?”可柔不解地问。
“你!”刘彪皱拢了两道浓眉,“你在发烧!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今天早上,就,就不大好。”可柔怯怯地说,仿佛她犯了一件莫大的过失。
“怎么会?昨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吗?”
“大……大概因为……因为我咋天夜里到河里去洗了个澡,没想到水那么冷,我实在不能再不洗澡了。”
“好哦,”刘彪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你真爱干净,洗澡!半夜洗冷水澡!早知道你根本不想活,我救你个屁!你这个笨女人!一点脑筋都没有!活得好好的不耐烦,自己找死!”
可柔被这顿臭骂骂得开不了口,刘彪把她弄下马来,推进一家农家的门里,要那个农妇招呼她,自己大步地走了。王其俊摸摸可柔的头,果真烧得很厉害。他叫可柔进屋去躺着,把小霏霏抱了过来。没两分钟,刘彪又折了回来,手里握着几片阿司匹灵药片,对可柔没好气地说:
“把药吃下去!你不死算你运气!这一带生了病就没办法,你找病找得真好,就会给我添麻烦。早知道,我就不管你的账!”
可柔病得头昏脑涨,听到刘彪这一阵恶言恶语,不禁心灰意冷,她喘着气,挣扎地说:
“刘连长,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现在我既然生病,也不敢再麻烦你了,我想就留在这里,生死由之。请你帮我父亲的忙,送他到四川,我和小霏不走了。”
“好哦!”刘彪又大怒了起来,“把你丢在这里,说得真简单!我刘彪没管你的事就罢了,已经伸了手,要我再把你病兮兮的扔在这里,你要我刘彪落得做个什么?他妈的全是废话!你给我吃下药,蒙起头来出一身汗,明天烧退也好,不退也好,照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