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秋西山夜宴(第5/7页)

说来也巧,王儒瑶自己就是阳明学会的常务理事,且又是绍兴人,便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自己的体会,让众人受教不少。林子昂也是第一次在这么私密的场合,听王儒瑶讲王阳明。

“我对王阳明心学的看法,就是刚才说的这些。你们觉着有用就听,觉着没用,就当我胡说八道。但有一点,我得提醒大家,当代人看王阳明,永远都觉得王阳明是‘圣人’,但终究隔的时间有些久远了,并不真切。就好比学孔孟,隔了几千年,你哪里知道孔孟时代的社会现状和历史背景呢?感受不深的。要说感受深,1840年以后的中国才叫深刻剧变,所以,我建议大家可以读一些王阳明,但更应该读一读曾国藩。”王儒瑶说道。

林子昂听到王儒瑶说起“曾国藩”,便心想,这茶话会的话题风向看来要转了,果不其然。

“对读书人而言,王阳明和曾国藩这两位都是标杆性的人物。你看曾国藩其实挺有意思的,他学习圣人,还喜欢写日记,写得还特别详细,尤其喜欢在日记里进行自我反思,这写日记的习惯蒋介石也有。我看到那些喜欢写日记的名人,我心里就打怵。当然,曾国藩喜欢写日记,且保存完整,对于我们做研究的人而言,倒是提供了一手的好资料。”王儒瑶继续说道。

“但是,你们说说,一个人整天写日记的人,而且他肯定知道这些日记以后会给后人看的,这挺可怕的吧?”王儒瑶喝了口“老六堡茶”,自言自语道。

“那是相当可怕啊。”杜铁林给众人沏上茶,随口应了一句。

“真性情还是假性情,完全分不清了。”王儒瑶说道。

“王先生,曾国藩较之王阳明,修为境界上肯定有差别,这些都是后世人的评价了。我特别想知道,现在人文学界对曾国藩的那些具体作为,如何评价?有最新的定论吗?”张文华问王儒瑶。

王儒瑶说道:“谈不上怎么评价,但我个人觉得,这个人身上可琢磨的切入点很多。当然了,学者看曾国藩,与你们做官的看曾国藩,感兴趣的点可能完全不一样。我看曾国藩,更多的是看他在新与旧的碰撞中如何取舍,看他针对太平天国的军事行动所造成的历史变化,还要看他如何办洋务接触西方先进军事技术等等。文华,你们领导干部,怎么看曾国藩啊?”

张文华喝了口茶,笑着说道:“王先生,您套我话呢。”

“文华,你是我接触到的领导干部里喜欢读史书的,也有心得。我很想听听,你一个负责经济工作的领导同志,怎么解读曾国藩这样的历史人物?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其他领导同志,线上的、块上的,都问过。你放心,回答过这个问题的领导里,也有不少大领导。我相当于就是做个调查问卷。”王儒瑶说道。

张文华说:“王先生,您这是把我放在架子上烤呢。那我就这里小范围说说,权当是喝茶闲聊。”

张文华喝了一口热茶,借着嗓子通润,侃侃而谈起来。

“我梳理过曾国藩做官的经历,主要有三个阶段,先是他做京官翰林的时候,道光皇帝欣赏他,之后是咸丰年间他练湘军带兵打仗,再之后就是同治时期,他势力威望最高峰的时候,主要涉及到慈禧和恭亲王奕訢对他的评价和使用。一般人看曾国藩,无非就是看他在这三个阶段里,怎么为人处世呗。”张文华说道。

“稍微能够深入一点的,往往喜欢谈论曾国藩带兵打仗的尚拙精神,或者是他内心的坚守和顺势而为,尤其是人生经历过几次大波折之后的醒悟与改变,包括他自裁湘军、裁湘留淮的良苦用心等等。但这些,本质上还是在讨论他的为官之道。如果研究曾国藩,仅仅停留在看政治小说、打听官场秘闻这个层面上,我觉得,太低级了。”张文华又说道。

“有点意思。文华,你继续。”王儒瑶仔细聆听着。

“曾国藩他是个读书人,他为什么要练湘军?他又不是职业军人。而且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带领湘军就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消灭太平天国。他是跟太平天国有杀父之仇吗?显然没有,所以动机不成立。我就想着,要去寻找他思想底层的核心动机。你看他的文字记载里,所有实践行动,他都是有理论支撑的。”张文华继续说道。

“后来我发现,曾国藩最抵触太平天国的一个原因,本质上,是他觉得太平天国依托一个完全舶来又变异出来的拜上帝教,把既有的儒家传统完全颠覆了。曾国藩自身的士大夫情结,对这个是完全接受不了的,所以他一定要灭了太平天国,为的就是他内心的那个道统。这才是他的核心动机。”张文华说到自己的学术发现,更加滔滔不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