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秋西山夜宴(第6/7页)

“当然在过程中,曾国藩也有建功立业的想法,还有摆脱同僚排挤的诉求,他采取了哪些具体的手段来完成这件事,都是技术层面的考量。就好比我们今天做一件事情,内心深处,总得要有一个根子上的原因,要有终极理想,至于怎么实现,如何区分轻重缓急,这其实也是技术层面上的事情。在曾国藩之前,一千多年的封建体制了,皇上怎么想的,臣子就怎么办。办得成与不成,办得好与不好,过去就一个标准,就是看皇上最后是否满意,横竖都是在自己的那个系统里兜转。但到了曾国藩他们这一代掌权做事的时候,出现了太平天国,出现了外国势力,这些全新的变数,完全没头绪啊。这对当时的士大夫阶层,才是思想层面最大的挑战。”

张文华细细讲来,偶尔停顿,若有所思。

“文华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一般人讨论曾国藩,落脚点还在权谋上,毕竟能做到他这样知进退的臣子,历史上也是极少数。我们中国人讨论政治问题,最后都会落到权谋上,老百姓也是乐此不疲。我看那些个电视剧,这个大帝,那个王朝的,全是这些东西。大家伙就喜欢讨论这些,完全不能再上升一个层次,站在全球历史进程中看这些人物。毕竟,这是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啊。”王儒瑶说道。

“先生,您是站在学术的角度看历史人物,但大家对曾国藩为官做事上的修为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谁都想从里面找到人生指南,这是绝大多数人的诉求啊。”杜铁林在一旁说道。

张文华正好接着杜铁林的看法,说道:“里面自然涉及到很多人情世故,我们在看这些历史记载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身份带入。好比,我们勉励自己要学曾国藩,要守拙,好像挺高尚的。但嘴巴上说要学曾国藩,但实际上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那些个自以为是,更像是左宗棠、沈葆桢,甚至是年轻时的李鸿章,多少是有些骄纵的,做不到真正的‘拙’。或者,还会不自觉地自比曾国藩,觉得我们也能像他那样既有能力,又有气度。实际上,我们都是把自己过于放大了,在当今社会情形下,我们的专业范围更聚焦,但也更狭窄,事业的范围远比不上当时那些历史先贤。”

安可为在边上喝了好一会儿茶,这老六堡茶他是第一次喝,喝到现时,浑身通透,后背竟开始出汗了,便知这老六堡茶的劲道真足。听到这里,安可为见王儒瑶和张文华、杜铁林讨论得热烈,想着自己其实也有一些心得体会,尤其是刚写了一篇关于李鸿章的思想史文章,便忍不住插嘴。

“其实,我觉得李鸿章最不容易。前面的人滚雪球,一代又一代,滚到他这一代,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苦苦支撑,真是历史造化。我最近就写了一篇论文,讨论李鸿章的历史选择问题,现在学界对李鸿章的评价也在逐渐改变,更客观理性了。”安可为说道。

因为说到李鸿章了,一直忙于沏茶的杜铁林也燃起了表达欲望,大谈特谈起来。

林子昂平日里在杜铁林身边工作,时常听到杜铁林谈生意时会拿李鸿章举例,便知道老板最推崇李鸿章。这其中或许还因为,杜铁林和李鸿章一样,都是安徽人的缘故吧。

杜铁林一边给大家倒茶,一边说道:“也该客观评价了,当时那个情形,多难啊。李鸿章自己就说过,最难者洋务。看似是在办洋务,办外交,但实质上是外头牵扯着里头,难就难在这里。我过去也没这个体会,自打做了企业之后,尤其是现在也经常和老外打交道,体会最深。现在我们讲中外交流、国际合作,那是因为中国市场起来了,有这个劳动力,有这个消费市场,当时都没这个概念。一个农耕国家,被西方工业产品倾销,一下子,就这么直接硬碰硬了。文化上的冲突,经济上的撕扯,军事上的落败,还牵扯了国家主权和割地赔款,要我来做决策,心里也一定恐慌啊。所以,李鸿章是真心不容易啊。”

王儒瑶评价道:“文华,你看,铁林现在是企业家了,看李鸿章的角度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是官员,我是学者,他是老板,这每个人的角度就是不一样啊。”

杜铁林听恩师这么一说,连忙打哈哈,说这些全是工作之余的瞎琢磨,还是抓紧给各位泡茶最重要。于是,忙着烧水、沏茶,一顿张罗。这顿茶席,喝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你来我往,兴致极高,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

林子昂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感觉不像是饭局后的喝茶闲聊,更像是在参加高校读书会。他坐在一角,看着几位侃侃而谈,恰好黄秘书坐在林子昂的斜对角,此时,正好两个人的眼神有所交会,彼此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