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6页)

谢晓丹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正常,似乎还没有蔺达在路边摊说“娶你”时跳得快。可惜,心跳这件事,恐怕只有默多克、杨振宁这样的人有福消受,普通人如你我,在泱泱大城里的立锥之地都还没有搞定,多巴胺也好,荷尔蒙也好,就都先放一放吧。

谢晓丹和江中亮这么快就订婚了,Samantha吴特别高兴,陆续介绍了很多他们顺义别墅区的太太和晓丹认识。一开始,谢晓丹还有点拘谨排斥,大概是从小爱国主义电影看多了,一叫张太太、李太太,就让人联想起国民党搔首弄姿的姨太太们。接触多了后,发现这些太太虽然都不工作,可比起CBD的白骨精,气质言谈都毫不逊色,日子过得更是有声有色。谢晓丹第一次参加聚会,以为是打麻将,不想却是请了美院的教授来讲当代艺术。第二次聚会,谢晓丹提前恶补了几天毕加索梵高,主题却又换成了音乐派对,初秋慵懒的午后,钢琴声、小提琴声,在八百平米的豪华别墅里流动,园子里金色的银杏护着赤红的杉树,客人都满眼笑意与温暖,有个太太当年也是上央视春晚唱美声的名角,端着红酒杯倚在三角钢琴旁,说话间就用意大利语唱起了茶花女里的《祝酒歌》。那份恣意和潇洒,让周遭的光与影都像是活了一般。

度过了初期身份认同的焦虑,江太太谢晓丹很快便沉醉其中。太太们三五成群地定期聚会,组织读书观影,学习花道或者茶艺,除此之外,她们无一例外都十分重视子女教育,经常相约带孩子们去听音乐会,参观博物馆、艺术展,周末参加各种大使馆的开放日活动,听各类专家讲座,寒暑假更是结伴周游世界。

谢晓丹看着那些半大孩子,个个的见识、智慧、思想、表达,都比自己强太多,他们的父亲不是学者名流,就是财富新贵,母亲们看起来也都举止得体,见识卓越。优渥的物质环境,丰富的精神追求,即便成人之间真真假假,此间少年们的确全然不必局促于生活的苟且,把精力和热情放在长远的积淀和理想上。这些孩子不是在顺义的国际学校读书,就是在市里的名校汲取着全国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他们带着各自家庭的资源、气质、价值取向来到学校,形成共振的同时又建立起新的圈层。这样的孩子,不是未来中国的主宰和希望,谁又竞争得过呢?谢晓丹想起陈青最近老提的一个词:阶级固化,不觉内心感叹。

当然,太太们在一起有时也会聊聊房子和股票。张太太说,去年股灾之后,股票市场一直萎靡不振,国家不能眼看着经济这样垮下去,股市不行,创业不行,还得回到楼市里;春节过后,政府便开始救市,降息降税组合拳,好嘛,这半年房子涨得不像样!这样下去,早晚又要回到限购的老路上,但是限也是限不住的,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晚上,谢晓丹把听来的新闻都学给江中亮听,江中亮正托着新得的一件官窑瓷瓶对着灯光端详,他从来不关心社会经济的事儿,听了一耳朵,便问晓丹这话是谁说的。晓丹说张太太,江中亮点点头,那不奇怪,张先生是做地产投资的,这些事儿张太太最门儿清了。转念想一想,中亮对晓丹说:“怪不得这半年天天都有中介给我打电话,干脆把棕榈泉那套老房子卖了吧,空着也是空着,按现在的市价也翻了五倍了,谁知道万一将来限购是什么行情呢,最近人民币这么跌,还不如挪点钱去国外买房。这样吧,辛苦你明天带着司机去趟棕榈泉,跟中介做个钥匙委托手续,顺便帮我把那儿搁着的几幅画搬回来,以后就让中介带着看房吧,省得天天打电话,据说都攒了十好几拨客户了。”

谢晓丹和江中亮在一起已快半年,他什么事都不愿意操心,难得对谢晓丹也充分信任,两人虽然还没有领证,但早已同出共入,家里的事儿基本也都交由晓丹打理。那个红色小本儿,对于江中亮来说,不过就是个手续,对于谢晓丹来说,那可是诺亚方舟的船票。江中亮还是一贯的懒散,什么事儿都不紧不慢;谢晓丹看看无名指上两克拉的大钻戒,总算是聊以慰藉,可到底是不踏实的。别说江中亮身边总有舞蝶飞舞,Samantha先生的“好朋友”刘律师,也像颗定时炸弹,让她常常夜不能寐。通往幸福的道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不知道哪颗炸弹会爆炸。

这一年的秋老虎力道不小,谢晓丹一身燥热地打开棕榈泉那套190平米的三居室大门,一股热浪迎面而来糊了一脸。这套房子,她还是第一次来,传说中的棕榈泉小区,位置绝佳,气势宏大。但毕竟已是十几年前的潮流和品质,在日新月异的北京城,显得有几分强弩之末。这个大三居装修得很用心,低调却不失高雅,丝毫不显得过时,但一看就许久无人居住,虽然定期也有保洁打扫,房子却已没了生气。谢晓丹让司机把江中亮事先交代的小卧室里存着的几幅画搬去地库,自己在房间里四下转转,等着中介来办委托手续。主卧的门关着,她推门进去,再简单不过的几样家具:一张双人床,两个床边柜。唯独床头墙面上的那幅油画惹人眼:橘红色深浅不一的背景里,抽象的两个白色人体纠缠在一起。谢晓丹上前一步看,画的右下角有“J.Z.L 2009”一行小字,原来是中亮自己画的,看来2009年他还住在此处。谢晓丹又定睛看看那幅画,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退后几步,托着腮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