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6页)

十年前能住在北京棕榈泉小区的人什么身家,什么段位,谢晓丹心里是有数的,这或许是自己三十四年的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机会。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此起彼伏,时而患得患失,时而又觉得意兴阑珊,她双手揽着条裙子,光脚坐在木地板上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眼泪流干后的倦怠和空洞。她突然想起蔺达方才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台上的那个背影,那个邋遢颓废的背影,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在心中做了选择,也在心底里道了别。谢晓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二十六岁的你可以颓废半年,以缅怀那场燃成灰烬的青春;三十四岁的我走到这里,能流出眼泪,亦可算对过去最好的缅怀。

又是春夏之交,东三环的农业展览馆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北京博览会,谢晓丹和那个神秘男人的相亲地点就安排在那里。发了力怒放的谢晓丹,穿着一身纪梵希紫罗兰色的连衣裙,戴着顶米黄色的贝雷帽,美得像初夏里的那缕阳光。江中亮远远看到她就露出了微笑,笑容里充满了欣赏和赞扬。

四十二岁的江中亮未婚,身材颀长,白净斯文,在全国各地有五六家画廊,做艺术品展览和经纪业务,还是一家大型拍卖公司的小股东,平时除了收藏,自己也喜欢画两笔,当年从美院肄业后,笔倒是一直没放下。颇有天赋的他,如今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只是他从不卖自己的画作,只送给相熟的朋友。江中亮的父母都是北京知名大学的教授,就这一个独子,事业有成,衣食无忧,只是不放心他的终身大事。

谢晓丹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有钱有闲,有品位有教养,颜值也不低的男人,不是离异丧偶,没有私生子,也没有纠缠不清的前女友,这样的男人居然轮得到自己?谢晓丹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精心藏好鱼尾纹蝴蝶袖,每一次约会都努力表现得美好又得体,蔺达那边的工作走到了终点,她也并不着急找新工作,一门心思全职谈恋爱。相比起这么完美的“归宿”,上班那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中亮有着慵懒随性的艺术家气质,什么事都不着急,什么关系似乎也都淡泊松懈。谢晓丹稳住自己火急火燎的一颗心,耐着性子陪着他慢慢往前走。然而天助自助之人,交往第二个月的时候,江中亮七十三岁的老母亲突然中风,谢晓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陪着江中亮送老太太去医院,办手续,又形影不离地在床前照顾,按摩煲汤,使尽浑身解数。清醒后的江妈妈万分感动,拉着谢晓丹的手,用知识分子特有的理智和矜持说:“丹丹啊,对于传宗接代抱孙子这些事儿,我们其实都看得很开,有自然好,没有也没关系,只是中亮这个性格,你也看到的,将来我们走了,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的,我不放心啊。”江中亮跷着二郎腿,揪着鼻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啜泣起来,半晌,他定了定神清清嗓子说:“妈,您别操心我了,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我爸还等着你出院给他过生日呢!”

半个月后,江妈妈出院了,江中亮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一应琐事,都是谢晓丹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地张罗,除了老太太,江中亮看她的眼神也充满感激。没过几日,江中亮约谢晓丹在Capital M吃饭。前门M餐厅,坐落在北京前门大街的中心,与天安门城楼遥相呼应。在Capital M用餐,饕客们既可坐拥天安门和紫禁城独一无二的宏伟景色,又可享受米其林品质的充满怀旧与经典的欧陆菜肴,作为北京最负盛名的餐厅之一,这样的规格让谢晓丹隐隐觉得气氛不同。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去发廊做了造型,又专门挑了件纯白色的拖地纱裙赴约。

整个晚餐,精致典雅,江中亮飘逸潇洒的道骨仙风里藏着点淡淡的局促紧张,果然,正餐结束后,穿着燕尾服的演奏家拉着小提琴走来,两个服务生端着个罩着亮得能映出人影的弧形铁盖的白盘子跟在旁边,笑眯眯地对晓丹说:“女士,请享用您的甜点。”盖子揭开的一瞬间,晓丹看到镶着银边的白色瓷盘上用巧克力汁写着一句话:Will you marry me?周边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和糖浆。江中亮胸有成竹地对她微笑,谢晓丹松了口气,有一种马拉松终于跑到终点的释然与激动。她眼含笑意地点点头,第二个服务生又端来一盏盛冰淇淋的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拿近了看,空杯子里静静躺着一枚Tiffany经典六爪钻戒,目测得有两克拉,钻戒的光芒和水晶杯的光芒交相辉映,映在谢晓丹飞满红晕的双颊上。江中亮起身为谢晓丹戴上钻戒,周围几桌中外客人都微笑着送来掌声和祝福。

一切就像是童话故事,自然又纯净。露台上夏夜的晚风吹起谢晓丹乌黑的长发,不远处的前门华灯初上,在夕阳余晖里温暖又坦然。来北京的第十五个年头,她这个“北漂”,终于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