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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马的父亲一直待在堂屋里,坐在墙边,一语不发,注视着其他人忙里忙外。这个尚未娶亲、没有留下子嗣的年轻人,正配得上这份无言的哀思。他的父亲静坐在这屋中,之前的泪水和那份不能自抑的哀戚,让他显得有些失态。可说真的,又有谁能因此而非议他呢?又有谁会这样做呢?

卢马喊出的那最后几句话,也就是林珊听见却没听懂的那几句话,看来就是当初父子俩在零洲,锻炼身体时高喊的玩笑话,父子二人就是这样,在那可怕的地方寻找欢乐。

林珊打起精神,出门去向赵子骥道别。赵子骥要连夜骑马回去。卢超和他都站在门口。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卢超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林珊过去时,正好听见赵子骥说:“我会放出消息。我估计到天亮时,一切就明朗了。”

卢超说:“将军和军中将士今天不仅为奇台争了光,还救了江南所有百姓一命。”

“并非所有。”赵子骥说。

“自凡打仗,都难免出来祸事。谁又敢说自己能算无遗策?”

“我们可以尽力谋划。”赵子骥说。

“尽力而已。”卢超说。在夕阳的余晖中,林珊看见他温和地微笑,心里不由一疼。

林珊突然开口:“请稍等。”说完就转身匆匆忙忙地回到堂屋。堂屋已经布置成灵堂,门口挂着白布帘,布帘左边挂着一盏小铃铛。

林珊从供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又折返回来。天空清朗。风变小了,只轻拂着路边树叶,发出沙沙的轻柔响声。她看见了长庚。

林珊来到赵子骥身旁,对他说:“把这个给他。告诉他,这是我母亲的。另一只为纪念双亲放在供桌上。让他替我把这只收好。”

赵子骥站在坐骑旁边,看看这只玉石耳环,又看看她,然后飞快地看了卢超一眼。

他说:“遵命。”跟着,他又停顿片刻,清清喉咙,接着说:“齐夫人,待燕是军人。身为军人,我们谁也没——”

“我知道。”林珊尖声说道。她怕自己又要哭出来了,“要保重,赵将军。我们非常需要你。”

“多谢。”赵子骥说完,就翻身上马,带着人沿着树木掩映的大道,迎着夜晚的第一颗明星,迎着未来飞驰而去。这未来恰如一只没有钥匙的箱匣,谁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吉是凶,是祸是福。

阿尔泰军的完颜一个信使也没有杀,这是因为这些带来坏消息的人都来晚了。虽然有些骑兵确实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回来,但是消息来得比他们还快。

阿尔泰人是从一支箭上得知西路军败绩的。这支箭上绑着一封信,从江上射过来。完颜派船出去搜捕弓手,看是哪个胆敢凑到这么近前,不过他也没作太多指望。这真是要把人逼疯。

他叫人把信念给自己听,心中的狂怒就像夏季草原上的野火——势不可当,直到把自己燃尽。这封信以奇台的都统制任待燕发出来,直接称呼完颜是“番子头领”。没名没姓,尽管他们明明知道他叫什么!

这封信里详细描述了今早的作战过程,完颜计划让大军在哪里渡河——以及阿尔泰军如何在江面上和大江两岸一败涂地。信里还感谢他慷慨赠马。

信里内容太详细了,完颜无法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这个人,这个任待燕……他必须死,否则完颜会被自己气死。

他命令大军上船。

阿尔泰军现在就出发,就从这里出发,无视天已经全黑。完颜心想:敌人一定料想不到我们会这么晚出动。这次一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们会当着奇台士兵的面在对岸登陆——吓破他们的胆,卸掉他们的胳膊,吃了他们的心肝。这个任都统制既然去了上游,这会儿就不可能在对岸的营寨里,而完颜身边的确(一向)有骑兵中的精锐。他的狂暴也将点燃他们的怒火。

命令既出,营中立刻开始行动,西路军败北的消息——也如草原野火一般——在整个营寨里传开了。营寨里有船,是他们在河边造的,故意让人看见:需要保密的是上游的船。完颜不明白奇台人是怎么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任待燕指挥的到底是什么军队。而这支部队就在这里,与他夹江相对。他们军中到底是些什么人?泥腿子吗?强盗吗?打败草原武士的就是这些货色吗?

还有战马。奇台人说他们缴了草原的马。这感觉就像是当胸一拳,擂在心上,把人伤得不轻。

他来到河边的瞭望台上,俯瞰进驻江畔的草原雄兵,这支大军自从他们兄弟二人在东北举兵起事以来,自从他们偷袭叶尼部以来,就从来没有尝过败绩。想起这些,完颜心情好了许多。他们的征程就始于那一夜出人意料的偷袭。一会儿他要讲起这件往事,好叫他们全都记住。